见薛开潮并不说话,其他几个侍女也低低笑起来。舒君只好低下头,谁也不看。
换好衣服再坐回来,薛开潮就拿起匣子里的长刀,抽出来细观。刀自匣中而出,不断嗡鸣低吟,一截雪亮刀光照亮了薛开潮双眼。他看了片刻,就放下了,说道:“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舒君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幽云却显然知道,闻言微微蹙眉,带着疑虑压低了声音:“主君,他毕竟也太年轻了,何况只是乡野偶然寻来,若是贸然给以利器,恐怕反而不能够长久……”
薛开潮摇头不语,幽云也不敢再说,默然无声的转身去关窗户,查点灯烛,又吩咐人给舒君准备睡觉的地方。
这时候薛开潮忽然说:“叫他睡在我这里,不是还有一张小榻吗?”
幽云停了手,片刻后低声答是,什么也不多问,亲自走去安排。
才走到门口,忽然一阵尖锐的风把她的裙摆吹得鼓荡不休。幽云几乎是一瞬间就关上门回转身:“主君!”
薛开潮也忽然站起。几个侍女环绕在他身边,散开各自警戒,双手自然垂落,显然进入备战状态。
风声里传来零星的惊呼惨叫,薛开潮大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扇,往天上看。
纷纷扬扬下雪一般,随风飘来许多黑衣人,手中兵刃寒光烁烁。
才被放回去的刀又被薛开潮拿出来提在手中,舒君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也被提在手里,脚下一空,两人已经从窗中跃出。青天明月俱在头顶,脚下是青麒麟踏云升空,对着追兵喷出火焰雷电,声震如雷,毛发在月下舒卷。
他才看了一眼,头就被按进薛开潮怀中,眼前一黑,耳中只听见呼呼风声,几息之间就被抱着从湖心小岛到了山顶楼阁。
火光这时候才照亮整座别院,喊打喊杀声清晰可闻,守护别院的阵法也粲然大亮,不断格杀无故闯入者。
舒君悄悄回头看去,只见水面上居然也燃起火焰,如同红莲地狱重临人间。
第3章皓霜如刀
舒君吃惊之下就忘了自己还被薛开潮抱在怀里,等到被放在地上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已经到了山顶,下面虽然也有追来的人,但这里毕竟距离湖面很远,根本没有怎么害怕。
薛开潮更不紧张,在山顶为了赏景而建的亭子里坐下,还指了指身边叫他也坐下:“他们是上不来的,就是上来也不成气候,不要害怕。”
远处的声音都是渺渺茫茫的,高天明月却好像近在咫尺,把人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舒君顺从的坐下,忍不住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薛开潮看他一眼,反问:“你觉得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舒君并不天真,何况鬼戏讲的都是些神魔妖鬼的故事,其间自然也有涉及到历代东君的本子。故事听多了,有些事能猜出来,他只是不太敢信:“真的有人敢杀令主?”
薛家世代执掌青令,与另一面白令相辅相成,就像是天下的两个定海神针,上至皇帝,下至黎庶,人人都在两位令主的庇护之下,谁会想要杀他?以现在的舒君想来,那只能是坏人,甚至不是人。
不想要令主安然无恙的人不可能那么多吧?
薛开潮却笑了,眼神如铁般坚硬冷冽,虽然在笑也并没有几分亲和:“怎么不敢?富贵险中求,人之常情罢了。你如今既然已经是我的,就先拿着这个吧。”
说着将手中已经拔出鞘的长刀递给了他。
舒君一时反应不及,被动的接了过来。除了台上锡纸裹的道具之外,这是他头一次握刀,感触奇怪且陌生,让他不由愣愣的叫:“主君……”
他不是没有听见薛开潮那奇怪的说法,“你是我的”,竟没有说是他的什么。若是内宠,舒君心中早就有数,若是杀手,给他这把刀还算有道理,只是“我的”,那又算个什么?
低头看这把刀,见只有二指宽的刀刃,薄薄一片,刀锋幽幽如雪,亮得惊心动魄,显然是一把好刀。这还不算,刀柄下面的刀刃上,不知用什么办法用墨线描出一个浮凸的麒麟,小小一只。
麒麟是薛开潮本人的纹章。
这刀自然是好刀,还打上了薛开潮的烙印,正像是舒君自己一样。
薛开潮似乎在打量他,眼神清澄明亮,在这被人追杀的时刻仍然气定神闲,似乎亭子外的是明月清风,而非喊杀呼号。舒君只喃喃叫了一声主君,就没说什么了,二人静默片刻,薛开潮说:“从今以后,不必再想着你从前的身份来历,你的将来正如此刀,无坚不摧。你的一切从今之后只与我有关,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无坚不摧是什么意思,舒君一时间还不明白。但他已经知道的是,薛开潮确然不是为了美色或者一时兴起才要他回来,将来仍有可能把他扔下。他默然片刻,答道:“我出身低微,得蒙主君青眼,已经是万幸之事,从今之后主君之命不敢不遵。”
说着抬头看了眼前的薛开潮一眼,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我来做主君的刀。”
薛开潮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低头望着他,轻声说:“好。”
舒君唱过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戏,记得有一句词说,士为知己者死。他算不上士,只是在泥潭里打滚,在人世中沉浮,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多么特别,多么值得。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生也就这样完了,是薛开潮带他出来,还告诉他我寄望你能为我做更多。
愿为主君剖肝沥胆,尽心竭力,不是为了报恩,是为了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