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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浔抬眸,望着珞儿,轻轻挑眉,道:“珞儿长本事了,晓得用夫人唬我。”也就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沈浔说话才这般随意。
    珞儿正欲开口再劝慰些什么,沈浔摆手,道:“罢了罢了,唤杏雨、柳风备汤,我要沐浴。今晚……便早些安置。”
    珞儿开怀,道了声“诺”,便下去准备了。
    望着珞儿的背影,沈浔轻轻叹了口气。
    杏雨、柳风,一个手执盛满热水的银鉴,将水缓缓倒入木制彩漆浴盆,另一个执铜杵、铜臼,将新鲜兰草轻轻捣碎撒在汤水中。珞儿替沈浔宽衣,待沈浔只着一层白色亵衣,珞儿便同其他侍女一齐退下。她们都知沈浔不喜肌肤触碰,沐浴皆由自己亲为。待珞儿关好屋门,沈浔方褪去亵衣,露出婀娜身姿,雪嫩肌肤,似凝脂美玉,吹弹可破。沈浔步入浴盆,让汤水漫过身子。水雾氤氲,沈浔一头青丝散落,更衬得她清冷出尘,气若幽兰,哪似凡间女子。如烟柳眉,似水清眸,白玉耳垂,清冽锁骨。秀鼻小巧挺直,朱唇不点而红。沈浔伸出一双白皙纤长的柔荑,鞠起汤水中散落的兰草,托在手心,微微出神。
    那是某年上巳,赵珚相约,微服出游。“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外面的芳龄女子边走边歌,好不热闹。赵珚扯了扯沈浔衣袖,笑道:“不若,我也学诗中那士子,折芍药赠予阿浔可好?”沈浔轻笑:“芍药是给心仪之人,予我作甚?”赵珚轻哼一声:“我心仪阿浔,难道不可?”沈浔无奈摇头,并未搭言。
    沈浔闭上双眼,脑海再度浮现的是赵珚托孤画面,那画面,三月以来沈浔常常忆起,久久挥之不去。赵珚望着她的眼眸深邃而清澈,尤其是道出毕生所愿时,似还有话藏于心底,欲言又止。
    沈浔黯然,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想不明白,那隐隐的,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自儿时相识,赵珚于她,是君,却在她面前从不显君威,反而对她关怀备至。赵珚长她三岁,却有着颇为执拗甚至孩童气的一面,这份稚气,也只有在沈浔面前,才会毫不掩饰。外人面前,赵珚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的女帝。
    沈浔轻叹口气,伤感之情再次袭来。美目含雾,分不清是沐浴之水气还是已然泛起的泪水。陛下,就这样离去三月有余了吗?陛下,阿浔想你,真的好想你……想念儿时一起读书,被你捉弄,想念你牵起我的手,去御膳房寻我爱吃的桂花酿,想念君臣同心,深夜探讨国策,商议御敌之计……
    沈浔纤手捂面,玉肩微耸,流泪下来。
    陛下,为何,要丢下阿浔一个人?
    几日来,赵珚在寝宫养病,倒也安宁。她是当过帝王之人,加之上一世对赵祐关照备至,对其平日喜好,言行举止都了若指掌。因此,行事自不会露出破绽。只是每日和宫人、太医亦或沈浔相处,都需模仿赵祐,着实让赵珚苦恼。尤其在沈浔面前,明明自己比她大上三岁,如今却要当自己是小她十四岁的幼孩,让赵珚心下别扭,甚至有些羞赧。
    趁此修养时机,赵珚也弄清了“自己”坠马缘由。当时的赵祐每日听太傅沈浔讲书,习治国之道,亦临朝听政。虽无权决议朝政之事,但每每听得大臣奏报边境百姓受北戎侵扰都会愤懑不已。她深知自己生父宁亲王及皇姑母皆因亲征沙场,和北戎交战而殒命。国耻家仇,刻骨铭心。因此暗下决心也要骑马习武,将来征战沙场,为家人报仇雪恨。赵祐和沈浔提及习武一事,不料却遭沈浔极力反对。无奈之余,赵祐只好瞒着沈浔,擅自去了皇家猎场练习骑术,却坠马昏迷。沈浔大怒,对待宫人向来温和的她,处罚了和此事相关的所有人,并勒令赵祐宫人,以后陛下行踪必先报之于她,不可任由陛下妄为。赵珚寻思,赵祐那日坠马,定是性命不保,否则自己也不会借以重生……想及此,赵珚心中难过,她如此疼爱祐儿,那个可爱乖巧的孩儿。可事已至此,赵珚即便心中再难受也无可奈何。自身陨命,祐儿坠亡,自己竟借祐儿之身得以重生,这骇人异事,令人毛骨悚然,若非自己亲身遭遇,谁人能信。
    又过了几日,“赵祐”身子已彻底痊愈,可读书、临朝。溱国尊儒重教,历朝太傅,地位无比崇高。太傅是储君之师,待储君为帝,太傅便是帝师。溱国祖训,太傅见皇帝和储君,免行跪拜之礼。而皇帝和储君见太傅,同民间学子见到教书夫子一般,需屈身行礼。
    这一日,赵珚穿戴整齐,早早到了皇帝书房天禄殿等候沈浔。想着要和沈浔长时间独处,赵珚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却是一丝莫名紧张。门外脚步声响起,赵珚的心也跟着悬起。侍立门外的宫人通传一声:“沈令君到……”,殿门被轻轻推开。沈浔缓步入殿,在皇帝身边站定。她身着玄色官袍,袍长拽地,隐约露出纹锦为面,镶着金线的笏头履。一头青丝,仍用赵珚熟悉的玉簪绾起,双耳佩一副与玉簪同色的玉耳坠,清雅端丽。沈浔抬起广袖,施了一礼:“陛下圣安。”赵珚按祖训,亦屈身一礼,道:“太傅,安好。”说罢,二人步至案几,相对跽坐。
    沈浔坐定,望着面前女帝。赵珚与沈浔对视,不由心跳加快。沈浔取过一册竹简,递于赵珚,道:“上回陛下习至此文,不知可还记得?”赵珚看了一眼,乃是《邹忌讽齐王纳谏》,道:“自是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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