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那件事情始终是梗在她心上的刺,只要轻轻一触碰,便将一颗心刺得血淋淋。唯有以沉默来应对这样的痛苦,晏歌明白她的这等心思,也坐在一侧不开口,就是安静地、温柔地望着归隐。过去的憾事已然无法更改,而现在与未来却是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掌中。
萧忘尘回来时那轻巧翩然的脚步声,还是打破了屋子中的寂静,归隐从那痛苦中挣扎出来,她飞速地望了萧忘尘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眸。而晏歌则是轻轻地开口问道:“回来了?见到萧红袖了么?”
“你还是息了那一番杀心吧。”萧忘尘眸光一变,她在一侧落座,皱着眉看着晏歌,又说道,“谢小楼自刎了,红袖她要跟着姬姜回神鼎教去,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在这江湖中搅和了。”
“你觉得她会离开?”晏歌勾唇一笑,满脸讥诮。“西楼剑派落到了如今的地步,萧红袖她怎么可能会甘心?她不会走的。”
“会走。”萧忘尘笃定地应道,就算不愿意走也要让她离开这里,在两个姐妹间抉择是一件两难的事情,她不想做选择。
“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萧红袖会在你帮了她之后另眼待你?”晏歌轻哼一声,“她只见到了我们是如何对八剑九侠对西楼剑派赶尽杀绝,她不知道是因为你才让她多次免受杀身之祸。”晏歌可不会因为那稀薄的如白水寡淡的血缘关系一次又一次放过萧红袖,她的心冷得厉害。
“我不想跟你谈这件事情。”萧忘尘硬声道,每一番讨论都会因为理念不合而引起一番没必要的争执,说实话她有些倦了。晏歌多多少少还是变了样,那冷然与讥诮似是凝在了脸上,或许只有与归隐相对的时候才会现出那一脉温柔。浅浅的舒了一口气,伸出两指揉捏着太阳穴,她又说道,“八剑九侠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朝暮门。与其等着朝暮门的人攻过来,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朝暮门在云梦泽,可是在楚云暮在第二役攻下浣溪沙之时,他们便不走了。没有人比晏歌更熟悉浣溪沙的布局与构造了,楚云暮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与功绩的时候,免不了因为一个小疏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三五之夜,有客临门。圆月如玉盘,清光似流水。记忆中还残存着上一回的凄风苦雨,而现在已是春意融融。可是这春夜,必然是要被鲜血给染红的。归隐其实很疲倦,她早就厌倦了这一番生活,手中的刀变得有气无力的,可还是割断了那迎上前之人的喉咙。一踏入院中,大红灯笼下的景忽地变成秋冬时候般的肃然与萧瑟,一条青石路分成了七条小径,分别通往浣溪沙的七堂,在道路旁各插着一面朝暮门的旗帜。
“七杀阵。”归隐蹙着眉头嘟囔了一声,难怪楚云暮敢明目张胆地留在了此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请来了善于布阵者。顾寒山与任青山一行人都被晏歌派出去干其他的事情了,留在这儿的只有忘尘阁七杀。沉思了一会儿,归隐开口道,“晏歌你和萧阁主留在此处,我和其他人各闯一条道路。”
晏歌喃了喃唇,最终还是应了一个字:“好。”
踏上了熟悉的路却有着不同的心境,这弯弯曲曲的小道是通往了青山堂。一草一木皆成阵,在这暗夜中不知道从哪一处会跃出一个人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钻入了耳膜中,那悬在了树上的灯光一盏盏灭了,唯有清月之流光在大地上徘徊。只不过,天上又怎么可能出现两个月亮?两个?不对,是三个、四个!仿佛天地都在眼前旋转,归隐蓦地顿住了脚步,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噗嗤一道破风声从左边传来,目光也掠到了那一点黑,归隐忙往右侧急闪,手臂上一痛。袖子裂了一个口子,手臂上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红。虚虚实实的暗镖,打向手臂、打向双腿……将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当当接连几声响,她依旧没有辨认出敌人所在的方位。这一轮暗镖忽地停歇了,可是并不意味着一切的中止。月色下走出了一个抱着沉重的二十五弦瑟的女人,在刹那间又分成了两个、三个、四个!归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那几轮月光,又看了看那个月光下的几个一模一样的人。
“湘灵鼓瑟。”归隐低喃了一句。
“是。”一道声音在出口时候又被分成了四道。
凄凉哀怨的瑟声中夹杂着磅礴的内劲,犹如魔音绕耳,那日在长街显露恐怕不是真本领,更多的是一种试探。“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在这肃杀的阵法中,任湘灵开启了歌喉,恍惚中竟让人觉得这小女子就是那湘水女神,而自己则是苦苦寻觅的旅人,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中生出无限的怅然和遗恨。水神冯夷不懂湘灵的哀怨,兀自随歌狂舞,到头来只能是一个“空”字。是要做那狂舞的水神,亦或是成为那读懂湘灵之怨沉浸在了其中的楚客呢?在这萧瑟的气象中,悲风如刃,藏有千百杀机,而归隐的刀已从手中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