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已深。
谢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方才他说那话的样子逐帧在眼前闪过,如电影般,细致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动作,细微表情——
更甚至于,他靠过来时,空气中浮动着的,他身上特有着的清冽气息,眼里浮动着光,还有,按在额上的,明显不属于她的温热体温。
......
喉咙突然就有点干。
她喉结轻滚了下,可现在貌似不是害羞的时候。
手机已经被握到发热。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按下窗台旁的按钮。
“哗——”
深色的巨幅窗帘在她眼前缓缓升起,露出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光,和那云层之下的林苑,在山腰上蜿蜒着,如同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她扫了眼,目光下落,自然而然地落在偏苑的一角。
还亮着的光。
果然,还没睡。
她垂眸看向手机,嘴角抽搐了下,几乎能想象到那人坐在桌前,满脸苦闷的样子。
就和现在站在窗前的她一样。
想想也无聊的。
明明都这么大了,生起气来却像是俩个怄气的小屁孩一样,用的还是冷战这种最土最笨的方法。
真是够幼稚的。
她这么想着,嘴角一撇,按在屏幕上的手指转了下。
界面变换。
下一秒,电话便拨了过去。
“嘟——”
“喂。”
电话只响了一瞬。
他低哑的生意透过扬声器,带着耳边的一小方空气也震颤起来。
“我……”
她一怔,听着他近在耳畔的呼吸声,心跳不由得加速,血液逆流上大脑,她又有些结巴起来。
“你能出来一下吗?到大门这。”
许久后,她才下定决心,轻声说了句,“我有些话,只有见到你——”
“我出去,”他出声打断,“你别出来,这么晚了,挺危险的。”
“......”
谢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危险指的是什么,就听见电话那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响动声,像是他从椅子上起身。
她屏住呼吸,听着他拿起外套,踏出房门,有风刮过,混着他的鼻息,一声声,如鼓点般落在耳际。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视线中也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
“我看见你了,”他说着,抬眸往上看来,对上她还愣着的眸子,“在这站了多久?”
“......”
谢迟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本来是想好好说话的,可每当看到他脸上那意料之中的笑,就有不由得有些——胸闷气短。
“......你在那书桌前坐了多久,我就在这个落地窗前站了多久。”
她回呛道,听见耳边一声轻笑,接着便又安静了下来。
没人说话。
双方都收敛着,小心翼翼的揣测和试探对方的心思。
“......”
她蹙了下眉,突然就觉得有点不爽。
——什么时候,他们也到了这种需要小心翼翼的地步了?
内心有个小人在疯狂咆哮。
“呼。”
她长出一口气,按耐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缓缓道:“前几天,乐煦阿姨来找我了。”
“......你看到那通知书了?”
“嗯,事实上——”
谢迟应着,将手机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边的书架上拿下那封被多方蹂|躏过的录取通知书,展开。
“它就在我手边,乐煦阿姨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你的把它给丢垃圾桶里了。”
“......”
他没有回答。
从谢迟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他微垂着的眉眼,配合着电话中略显不稳的呼吸声。
——摆明了就是要回避这问题的样子。
“你不准备去那学校是么?”
她没管,接着追问。
“......不想去了。”他应了声,声音沙哑,
“为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又看了眼那通知书上方,烫金的学校名称,不依不饶地问,“我问过我爸爸了,这学校的天文物理专业是世界顶尖的,也是你一直想去的学校,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去了?”
“......”
“说话!”
她突然不耐烦起来,或许是从刚刚开始就隐约围绕在他俩身边的尴尬气氛,又或者是他此时完全想要糊弄过去的模样。
气血上涌。
她有些生气地踹了下眼前的玻璃窗。
当然是踹不碎的,只发出了阵“咚”的声音,带着下面那人也抬眸往上看来。
“阿迟。”
他轻声唤了句,琥珀色的眸子融在身后的路灯光中,却莫名透着股阴冷,“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
谢迟不可置信地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重复一遍,握着手机,对她摇摇头,“我还没有解决完这些事......”
“林牧洵!!”
他未说完,便被谢迟愤怒地打断。
“你还要让这些该死的事情困住你多久?!”
她大喊起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楼下这人,像是要用眼神让他清醒一样,“什么事情能比你的前途还要重要?!林牧洵,你是不是疯了??!”
“......有,你。”
“什么?”
“我说,”他重复一声,气息不稳,“从我在小树屋上找到你,从我通过病房的小窗,看到你在床上挣扎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让她死。”
“......”
说完这番话,他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
如同方才那番失控从未发生过。
路灯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也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影子投射在后面的墙上。
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一只从他身上延伸出来的,以他为血肉的怪兽。
这时不远处,山与天的的地方已经泛起了层鱼肚白。
白芒刺破黑暗。
那怪物也逐渐消散了。
只剩下他。
站在原地,莫名孤独。
谢迟默默看着,眼角一酸,喉咙也像是浸上了黄莲,苦的让人浑身烦躁。
“你站那等我。”
说完这话,她便倏然挂断电话,转身下楼。
打开大门时,他还站在那儿,长身玉立的,手上还握着电话,整个人笼在天光中,像是下一瞬间就会消逝在她眼前的样子。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被身后的光影分割成一半晨曦,一半黄昏的模样。
谢迟呼吸一滞,本能地上前几步。
对上他略带惊诧地目光时,已经攥上了他的薄外套的一角,抵到他的面前,敛下神情,一字一句地凶道:“我不需要你帮我报仇。”
“...…”
他没急着反驳,只是垂眸,和她对视。
许久后,才叹息一声,抬手抚上她的眼尾,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着,“眼睛红了。”
谢迟一怔。
却看见他缓缓低下头,以额头相抵的距离,俯在她耳边,轻声道:
“下回对我放狠话的时候,先学会把眼泪憋回去如何?这么多年了,一点改进都没有。”
“你!”
谢迟喉头一哽,看着他眼中揶揄着的笑意,突然就有点生气。
于是她用力锤了下这人的胸膛,愤怒道:“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靠,我服了,林牧洵你他妈的到底听不听的懂人话?!我都说这么直白的说了,我和林牧黎之间的事情我自己解决,犯不着你......”
他没退,就站在那,嘴角噙笑,任由她边骂着脏话,边拳打脚踢的对着自己泄气。
直到她打累了也骂了,微喘着退开时,才伸手一拉,将她拽回自己怀中,拦腰抱住。
“和林牧黎之间的事情,”感受到怀中小家伙的挣扎,他声音一顿,抱紧了些,“牵扯到林家,不是你能解决的,乖乖回去睡觉,等再过几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一切就就结束了。”
谢迟没再出声。
只是伏在他染了些烟草气息的胸膛上,攥着他外套的手还在微微颤动——完全不受控制的,出自内心深处的发颤。
“所以,等那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也会变成那样,是吗?”
她颤着声音问,声音也闷闷的。
林牧洵一怔,胸膛那,最靠近心脏的那地方也染上了点湿意。
她哭了?
“阿迟?”
他想要低头查看,却被她更紧地拽住,“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他问,接着就看见她抬眸,露出双带着泪光的,通红的眼。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会变成那样吗?和你的爷爷和爸爸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各种手段和特权?”
她吸了吸已经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什么,蹙眉拉了他的衣角,“你甚至都学会吸烟了。”
“......”
他嘴角抽了下,眸光一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不是烟,只是刚刚在和他爹说话,被她叫出来时便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些。
想到这,他低头就想解释,却在触到她红着的眼角时转了念头。
看着这小家伙为他哭的样子,好像还挺让人身心愉悦的。
反正比看到俞杨抱她的时候愉悦多了。
他撇撇嘴,想到方才俞杨抱着她的画面,手上稍一用力,将她又抱紧了些,像是要洗去她身上那混蛋的味道一样。
直到天光大亮,驱散这微薄的黑暗。
他才缓缓开口:“我不会。”
“阿迟,我永远都不会变成我爷爷那样,我保证。”
他这么说着,抬眸看了眼谢宅二楼上立着王栋和谢诚,目光阴沉狠戾,竟是生生让那俩人后退了几步。
而这些,正趴在他怀里平复情绪的谢迟自然是不知道。
或者说——
她不知道,她抱着的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强行伪装成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而已。
实际上,林家出来的,哪有什么温润儒雅,君子端方。
他们祖上是土匪,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