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也是一如往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从卧室起床,拉开窗帘,对着窗外的歪脖子树发会儿呆,迎接新一天的早晨。
然后洗漱出门,筒子楼底下早点摊买粢饭团和豆浆,在公交车站下解决早点,等待去学校上早自习的公交。
夏末秋初的时节,升入高二没多久。
每天起床睡觉,上学放学,过惯了三点一线枯燥学习生活。
浮动光影从身上掠过时,栗若后知后觉,今天是周日,学校休假。
醒了,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
栗若拉开卧室门,打算去卫浴间洗漱,照旧下楼买早餐。
甫一出门,入眼昏暗,栗若摸开顶灯。
60平的两居室,布局狭仄。
客厅、卫浴间、厨房分摊面积,虽小得可怜,好歹五脏俱全。
行过客厅。
旁边主卧,房间大门紧闭,突然传来男女压抑的喘息。
栗若脚步骤然一顿。
唇一抿,踢了踢主卧房门:“小点儿声。”
房里的人恍若未闻。
栗若唇角扯了扯,从置物架找出收音机和磁带。
磁带装进收音机,滋滋电流划入耳膜。
一段钢琴伴奏,吟唱响起。声音拉到最大,掩盖成年男女的发.情。
“is this the real life/is this just fantasy/ caught in a landslide / no escape from reality ……”
鼓点逐渐密集,摇滚乐像交响流淌,栗若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去玄关处穿鞋。
跨上白色帆布包,正准备出门,那紧闭的房门倏然拉开,走出一个女人,酒红色吊带睡裙皱皱巴巴。
她气冲冲关掉收音机:“你又发什么疯呀?今天星期天,你又不上学,起这么早做什么?”
栗若的唇线平直,闭口不言。
埋下头穿好鞋。
而后拉开房门,“哐当——”一声,转身离去。
家里待不下去,只好换个能收留她的地方。
栗若刚刚踏进小卖铺,奶奶恰好拉着爷爷,准备出门。
“小若来得正好,帮我们看会儿店吧!”
奶奶叮嘱:“我们下午就回来。”
“好。”栗若轻轻颔首。
栗若取下帆布包,掏出纸笔和物理练习册,在收银的玻璃柜台里坐下来。
接着摸出耳机和mp3。
带上耳机,摊开练习册,就开始认真刷题。
小卖铺开在青阳三中附近,便是她读书的学校。
不知何时,街口停了辆黑色的卡宴,从车里下来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
姜云圻弯下腰,对着驾驶座告别:“走了,妈。”
而后转身朝小卖部走来。
姜云圻踏入小卖部,饱暖日光漏进室内,门边的玻璃柜台仿若反了光。
柜台里安静坐着的女生,扎着简单低马尾,带着黑框眼镜。整个人浸润在阳光里,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那黑框眼镜很大,几乎遮盖住她半张脸,以至于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收回打量的视线,晃进一排货架后。
没过多时,店里的静谧很快被吵闹声打破。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在网吧通宵打完游戏,打着哈欠陆续走进小卖铺。
邓易明拉开门口的冷柜,拿了几个冰棍往柜台一甩。
他看了一眼专注做题的栗若:“晚自习你早点来,作业给我抄?”命令的语气。
栗若手间的笔一顿,抬眸,嗓音平淡无波:“四块。”
邓易明甩了一张五元纸钞,往柜台一拍。
嘴欠就问:“你家住胜平路那一块的‘红灯区’吧?问你还不吱声,我都看到了。”
栗若敛眸,睫毛微不可觉地颤了颤。
她没有多余的表情,伸手拿走钱,找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邓易明身后的男生表情讥讽。
“邓易明你也是闲出屁,和她搭话干嘛?看人家理不理你。”
“我听说她老娘睡了个土大款,哈哈,攀上高枝就飞咯,你还敢欺负她。”
栗若缓缓抬眼,唇线平直。
她盯着眼前一行人,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邓易明下巴一抬,语气蔑然:“什么货色。”
他背后有男生接茬:“垃圾生的还不是垃圾,贱货生小贱货。”
栗若戴着耳机,充耳不闻。
合上练习册,摸出店面的钥匙站起来,走出柜台。
“关门了。”赶客意味很明显。
“关你妈门呢?赶人?”
邓易明一把拽掉了她的一只耳机,眼镜猝不及防也被拽掉下来。
“装什么装,又准备去班头儿那儿打小报告?啧。”
耳机从耳窝脱落,被拽得生疼,眼前骤然模糊。栗若不由自主捂住耳朵。
店里陷入一瞬的静默。
“多少钱?”
一道清淡低喑的嗓音乍然响起。
邓易明吓了一跳,他回头,便见货架里不紧不徐走出来个人。
栗若捂着耳朵,视线低垂,映入眼帘是一双泛旧的黑色匡威。慢慢抬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然伸到眼前,握着一瓶矿泉水。
“一块。”栗若顿了顿,方回。
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他横插一句,悄然化解。
姜云圻垂着眼睑,打量的视线落在栗若的脸上。
没了眼镜的遮蔽,露出一双空茫冷淡的眼,颊上雀斑浅浅。
眼睛不大,瞳孔是茶褐色的,单眼皮半耷拉着,给人疏离感。唇角垂着,唇珠挺翘,看起来对什么无动于衷的感觉。
生人勿近,一张厌世脸。
很好一张平面模特的脸部特写,漠然,冷艳。这是一种与主流审美相悖的长相,兴许有人欣赏不来,却辨识度极高。
姜云圻递给来零钱时,栗若缓缓抬眼,目光所及处是少年利落干净的下颔线。
她中度近视,隐隐约约只感觉得到,他的模样大约不错。到青阳三中来,肯定大受欢迎。
眼镜是她的全副武装,栗若蹲下身捡起,重新戴上。
而后径自走到门口,将冰柜推进店面,利落拉下一半铁闸门。
“不出来?”她举着纤细的手臂,撑着铁闸门淡声问。
邓易明打量了姜云圻几眼。
这个人买了东西不走,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也不好发作。又见栗若真要关门,骂骂咧咧,和兄弟几个勾腰钻了出去。
姜云圻躬着腰紧随其后。
栗若才发现少年个子高,她默不作声地将闸门往上推了一点。
姜云圻走出来之际,耳畔飘来极淡的一声:“谢谢。”
他眉梢轻抬,女孩便已经转身,挎着白色的帆布袋走远了。
垂眼,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只mp3。她掉的?
爬上市图书馆的四楼,在阅览厅坐下。
栗若刚刚将帆布包放下,摸了半晌没有摸到mp3。
她想起不久前邓易明扯了她的耳机,然后就把耳机塞口袋里拉闸门......应该是在小卖部掉的。
她抓起帆布包,急匆匆折返原地。
再次回到店里,找了个遍,mp3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这可是年前爷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到底掉哪儿了啊?
栗若轻咬下唇,表情隐隐焦急。
又沿着去图书馆的路来回找了两趟,还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垂眼看向腕间的手表,认命,看来找不到了……算了,先去上晚自习了。
青阳三中教学楼,高二(3)班。
栗若从后门进去,靠门最后一排围满了人,她的课桌被鸠占鹊巢。堆满了瓜子屑、和东倒西歪的易拉罐。旁边的空桌子上堆满了扑克牌。
邓易明坐在倒数第二排,他身子转过来,手里握着一把扑克。一群人或坐或站,围在一起打牌看牌。
栗若习以为常地走过去。
从教室角落里提来垃圾桶,走到自己的位置,“duang”地一下放在过道里。
动静引起人群纷纷转头。
顷刻,嗤笑几声,回头继续打牌。
栗若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包纸,抽出纸巾。
敛眸,把自己桌上的瓜子屑和易拉罐,全部拂到脚边的垃圾桶里。一气呵成。
班长黄芸小心翼翼走过来,扯了扯她的手臂,小声讲:“栗若,你暂时过来我这儿坐吧,别和他们作对。”
然后象征性提醒邓易明一句:“邓易明,你们赶紧把牌收起来吧,今天班主任会提前过来。”
话未落,有人急匆匆冲进教室,大喊一声:“班头儿来了,后面带着一个转学生好像!”
嘈杂喧闹的教室安静了一瞬,转为慌乱无章的低声叫唤。
一组小组长拿着一叠卷子站起来:“收作业收作业!交作业你们!”
“操,我卷子还没开始抄呢。”
“今天班头儿怎么来了,还这么早……”
围着看牌的人作鸟兽散,有的是别班的,甩了牌钻出后门;其他回到各自的位子上,扒拉出卷子乱抄一气。
栗若这才坐下来,将帆布包塞进抽屉里。
她抽出英语教材刚要放到课桌上,看见桌沿上沾着的口香糖。
手一顿,沉眉,把英语书塞回抽屉。侧眼之间,余光看到旁边空桌子上放着的一把直尺,是邓易明的。她唇角轻轻一瞥,拿起尺子,去刮桌沿的口香糖。
三班班主任安耀杰走近教室之时,教室里登时归于安静。
他走上讲台,后面的少年不紧不慢跟进来。
白色t恤,黑色运动裤,露出一截柴瘦分明的脚踝。穿着宽松随性,胸前背着一个阿迪斜跨运动包。
黄芸随眼一瞧,表情一时愣住,这个男生就是转学生吗?
长得……也太好看了点吧。
安耀杰拿起黑板擦,敲了敲讲台,缓声介绍。
“新来的转学生,大家欢迎一下。”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好奇抬头,看向新来的转学生。一下子就议论纷纷,尤其是女同学们。
“静静,我们让转学生自我介绍一下。”安耀杰讲。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身姿颀长,他不紧不徐,简单说了五个字。
“我叫姜云圻。”
安耀杰鼓掌:“大家欢迎。”
如雷动的兴奋掌声裹挟着“欢迎欢迎”,以及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安耀杰看向栗若,指了指她左手边的空桌子。
对姜云圻道:“你暂时先坐那里吧,只有那儿空着。”
姜云圻循着安耀杰的手势看过去。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空着,右边坐着的女生——
巧了,下午在小卖铺刚刚碰见过的。
她敛目垂首,手里拿着尺子不知捣鼓着什么。神情专注,讲台上的事与她无关。
对外界不闻不问,与下午不无二致。
姜云圻眉梢轻扬,他走下讲台,徐步穿过过道。
栗若只觉有道阴影覆盖下来,与此同时,桌沿的口香糖艰难剥落。
还未反应过来,新来的转学生已然落座。他长手长脚,靠墙靠窗的角落旋即显得局促。
栗若这才有空瞥过去,只看到少年漆黑薄削的发丝。
他戴上耳机,便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脊背微微躬着,线条流畅。
安耀杰早已走了,教室里议论声更甚,打量好奇的视线频频看向姜云圻这边。
邓易明坐在姜云圻的前面,他转身过来,狠狠踢了一下姜云圻的桌子腿。
“喂,新来的,起来!”
姜云圻趴在桌上纹丝未动。
“你看起来特眼熟。”他又去踢桌子腿,“我不信你就睡着了好吧?”
邓易明的同桌刘启莹瞪向邓易明:“干嘛?让他睡!”
刘启莹没少和邓易明混在一起,男朋友换了不知多少,青阳出了名的小太妹。
“啧啧,看上他了?替别人说话了都。”邓易明嘁声。
刘启莹将邓易明的身体拽过来。
“在我这里,人长得帅就是有特权,别放屁,不准吵他。”
接着,拍了张卷子在栗若桌子上,自说自话。
“帮我随便写下交了,明天请你吃刨冰。”
栗若垂眼扫了一眼卷面,囫囵填了选择填空,小组长正好收到她这里来,她拿出自己的一起交了上去。
小组长刚走,栗若将用纸裹好的口香糖,还有尺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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