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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的白玉兰开了,为金瓦朱墙缀上了点点春色。我又回到了这里,做回了白玉兰枝头的鸟儿。
    我一个垂死之人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甚至脸色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有光彩,这对于宫中上下实在是一件奇闻,所有人背地里都在传我或许真是仙女下凡,有不死之躯。三人成虎,说得多了,连皇上都有些信了,没由来地赏赐了我许多金帛珠宝,又给我升了女官,却迟迟不言明职责,导致我整日无所事事,又不敢随意踏出太极宫,只能抱着一只小羊羔解闷。
    小羊羔是城国初雪那天小王爷抱来的,他说每年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就是我的生辰,小羊羔是他为我生辰备的贺礼。我从来没过过生日,突然有人送我礼物,自然是十分欢喜的,便也没有纠结我的生辰到底在哪天,每天喂一些奶安心养着小羊羔,养到白玉兰开花,小羊羔终于断奶,可以自己吃树下的青草了。
    小王爷盘腿坐在树下,闭目凝神,左手举一个佛祖像,右手举一个孔子像,一直坐到太阳偏西,羊羔吃不动了开始晒太阳,这才猛地睁开眼睛,把两尊塑像一扔,口中抱怨道:“公主,佛祖菩提树下开悟大概是骗人的,我坐了七天,什么都没悟出来。”
    我逗弄着小羊羔,头也不抬道:“佛祖光悟佛法就用了七天七夜,你现在要佛儒双修,七天七夜哪里够,你再坐七天七夜再说吧。”
    小王爷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去他的吧,不悟了,压根没有用。这些东西全是人想出来折腾人的。”
    我随口问道:“小王爷,春天都到了,你还不回西綦?”
    小王爷回头看我,“怎么,公主已经厌烦小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走了这么长时间,你不怕西綦乱了吗?”
    “小王等了这么久都没乱起来,看来还得再等等。”
    “……”
    我乖乖闭上了嘴。经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小王爷见我又不理他了,走过来枕着羊羔躺下,我怕他把羊羔压坏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一抬头却见伊格尔急急忙忙地跑来。
    “王爷,皇上请您即刻去太极殿一趟。”
    “干嘛?”小王爷懒洋洋地问。
    伊格尔悄悄看我一眼,压低了声音,“南讴人打到浑月城下了。”
    小王爷眼里突然有了光,一下跳了起来,“好,太好了,我当他们真变成狗改吃素了,等了这么久,果然没叫我失望。”
    接着又喜不自胜地对我说道:“公主,你真是我的福星,你刚提到这事,南讴人就打过来了,哈哈哈,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小王爷说完便带着伊格尔急急往太极殿走去,我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浑月城是他们西綦王帐所在的城,敌人兵临城下,西綦必定是十万分危急。小王爷此时说我是他的福星,这句话听起来好像讽刺一样,让我后悔得想抽自己两巴掌。可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怒极反笑,倒像是真盼着南讴人赶紧烧了他的王帐。这是什么事,他怎么能高兴,他难道不应该焦急惊慌吗?
    这个人,脑子真的没事的吗?
    次日未时,凌氏丞相府。
    凌丞相默不作声看着小王爷依次摘下十个翠玉扳指、三条黄金链子,嘴角渐渐浮上一丝了然的微笑。不待小王爷开口,凌丞相抬手提盏,悠悠然吹了口气,“炑橪小王爷,我这凌府可不是当铺。”
    小王爷拈起一枚扳指,只见那扳指通身满绿,澄明清澈,在阳光下泛着翠光。凌丞相目光一动,不由自主被那光泽吸引,小王爷见状,将扳指放回桌上,笑道:“素闻凌丞相喜爱钻研金石之学,这南讴翠玉和黄金质地如何,凌丞相一看便知,不须小王多嘴。”
    凌丞相收回目光,懒懒向后一靠,啜了一口龙井,“所以呢?”
    “好料配好工。南讴人粗野不开化,为夺矿石烧杀不休,白白糟蹋了天神赐的宝物。炑橪以为,宝物就应该交给懂的人去好好呵护,比如,凌丞相您。”
    凌丞相睨了一眼小王爷,对他的谄媚似乎极为鄙夷,冷哼一声道:“炑橪,我不是灼灼,你那一套在我面前最好收起来。你们讴人的仇怨,与我城国何干?拿两块破石头就想让我帮你收拾干净西域。我出力,让你高枕无忧当西域王?灼灼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小王爷见凌丞相生气,忙跪拜道:“凌丞相明鉴,炑橪绝无算计您之心。灼灼贪心不足,妄图一统西綦脱离您自立,炑橪深知,若无凌丞相,西綦危在旦夕,只因西綦与长安相距太远,不得不先斩后奏。炑橪对您一片忠心,南讴之事,便是丞相厌恶,炑橪仍要进言。西域一片乱局,南讴人野蛮彪悍,不服管教,丞相今日不发兵救西綦,明日南讴人做了城国的邻居,定是连年侵扰,边境不得安宁。凌丞相,一群野狼在西域互相撕咬,的确可确保城国的安宁,可一旦有一天,这群野狼里出现了狼王,就是另一回事了。”
    凌丞相捧着茶盏,从茶盏氤氲而上热气中冷冷注视着小王爷,“我今天出了兵,谁能保证你炑橪不会变成那只狼王?”
    小王爷嘿嘿笑了,也自那热气中恭敬地看回凌丞相,“炑橪不会是狼王,炑橪永远只能是您的一条忠犬。”
    “哦?”
    “因为炑橪不同于灲焱,不同于灼灼,不同于南讴的首领锞庄,他们有威望,有战功,是部众心中的勇士、英雄,可我炑橪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卑贱弱小的奴隶之子,离开了凌丞相您的扶持,我炑橪什么都不是,当即会被拴在马后拖死。有凌丞相一日,才有我炑橪一日,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您的忠犬了。”
    凌丞相笑笑,虽不动声色,目光中却已有三分妥协。小王爷暗喜,趁机又道:“凌丞相,于公于私,发兵南讴对您百利而无一害,请您务必说服皇上。”
    凌丞相目光一凛,“于私?于什么私?”
    小王爷又拜一拜,笑道:“炑橪虽跟着定王殿下学了几个月的汉话,仍然是学的不好,总闹误会。‘于私’是炑橪口误说错了的,并无他意。只是炑橪突然想起,定王殿下这几个月来除了教炑橪习字再无其他差事可做,若南讴战事起,定王可随大军出征,多历练历练总是好的。”
    凌丞相将茶盏放到一边,紧紧盯住了炑橪。没有了热气熏蒸,凌丞相眼中瞬间结了七尺寒冰,深不见底,直叫人凄神寒骨。小王爷毫不在意,只照旧笑着,等着凌丞相开口。良久,凌丞相的目光终于松懈下来,又啜一口茶,缓缓道:“可以,我可以替你奏明皇上,请皇上发兵南讴,解浑月城之围。只是既然我城国答应出兵,你们西綦的勇士就不必劳动了,该是你们的都会给你们。你们要是不懂事,坏了规矩,可就莫怪凌某翻脸无情了。”
    小王爷大喜道:“多谢凌丞相大恩,炑橪谨遵教诲。”
    小王爷正欲退下,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有下人传报:“宥王妃到——”
    凌丞相忙起身迎接,若初带了一个小厮进来,众人分别行礼之后,若初笑着对凌丞相道:“父亲,刚才我进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凌珏,他说有一件怪事要向您禀报,我便一起来听听,是怎样怪一件事。”
    凌珏赶忙上前道:“回老爷,是二公子派人传回的消息,二公子在京城往西太白山一带驻扎,大半个月来,那一带突然出现了许多黄莺,日日啼叫不停,吵得居民难以入睡,二公子叫人进山去捕,却连根鸟毛都没找到。还有人说,晚上上山时候,经常看到黑影一闪而过,怕不是山里有什么怪兽,一时闹得人心惶惶的。”
    凌丞相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不中用的东西,这种事情要来跟我说?他是让他老爹替他进山捕这头怪兽吗?”
    凌珏战战兢兢道:“老爷,二公子的意思是……是……那里或许……是闹鬼……”
    凌丞相脸色登时一变,手扣紧桌沿,未再发一语。若初见气氛凝重,柔婉地笑道:“今年的黄莺来得真早,桃花尚未开,黄莺啼枝头。依我看,这不是件怪事,倒是件趣事。”
    若初偷偷扫了一眼小王爷,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右手一直紧紧攥着,不知在想什么。若初正欲说话,小王爷突然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吓了她一跳,好在那是一张殷勤的笑脸。
    “宥王妃,桃花虽未开,白玉兰已经开了,繁漪宫娘娘托小王带话,许久未见宥王妃,甚是想念。等下议完事,宥王妃可愿随小王进宫拜见贵妃娘娘?”
    若初心中一惊,咬唇思索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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