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玉真人把碧色的茶汤沏到小茶杯里,捏在两指间转了转,笑道:“师兄,我觉得你太多虑了。”
静珩把笔搁下,叹道:“何止是我,你看不出掌门师兄比我更急吗,他以前何曾这样动不动往学宫跑过?”
乘玉真人道:“这倒是,不过我瞧那孩子天资甚佳,悟性也强,虽然性子跳脱些,其实也不用你们这般费心。”
静珩真人走到她面前坐下,道:“本来无须拔苗助长,我只是担心小师弟身上的蛟毒,风雷经的奥秘你也知晓,倘若这孩子太过惫懒,十年内打不开残卷,我忧心师弟一旦毒发……”
乘玉真人微微摇头,轻笑:“你们啊,都不了解师弟。”
“何出此言?”
“他有事瞒着我们。”
静珩真人一愣,皱眉道:“怎会,师弟他从小……”
乘玉真人白他一眼,道:“你不要老是从小从小的,天决一百多岁了,又不是你们几个的儿子,自己心思重着呢。就是一百年前,你要拦他和那春华宫少宫主做道侣,拦住了吗?”
静珩真人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关于余毒的事,师弟在撒谎?”
乘玉真人道:“也不尽然。不过,的确不必如此忧心,以他如今修为,生灭天命,想必也能隐隐感知,如果确实无法扭转,难道我们便能强行为他逆天改命吗?”
静珩真人沉默了片刻,道:“师妹,你变了。”
乘玉真人坦然一笑:“我一向如此。”
“师尊在世时,总跟我们说要顺应天道,理合自然。可他自己却从来没做到过,与天争,与地争,斗了一千多年,最后又怎么样?”
静珩真人听她这样说,蹙眉道:“师妹,你……”
乘玉真人放下茶杯,莞尔一笑:“我没有两位师尊那份百折不挠的心性,只想游戏人间,混混日子。至于小师弟的事,我也劝你们一句,能管便罢了,管不了莫强求。”
“师兄觉得我冷血也罢,乘玉的确不是个热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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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决峰。
辜雪存并不知道那边几个师叔师伯正为了他的功课愁的嘴上长泡,他一下晨课,便一阵风一样回了天决峰。
路决凌闭关后这半个月,辜雪存真是无聊的长蘑菇,此刻终于有了点事可做,兴奋的仿佛找回了少年时作妖捣鬼那份纯粹的快乐。
他回来时去斋舍领了两个馒头,此时叼在嘴里,虽然知道路决凌已经闭关,绕过主厅时还是有点心虚的蹑手蹑脚,等离主厅稍远些,走到天决峰后山,才终于缓了口气,一边打量四周地形一边啃起嘴里的馒头。
后山有个小池塘,池塘里静静开着七八朵白色莲花,除此之外,竟然一条路也没有。
辜雪存绕着那池塘转了个五六圈,也没找到路,抬头看峰顶,只有一面陡峭的几乎成直角的赤‖裸山壁。
这怎么上去?
辜雪存坐在池塘边的小石桌前想了半天,心道不是这里有幻阵,便是前山,只是他现在没一点修为,想试探也难。
自从那日入定后被路决凌吐血吓得神识归体,辜雪存每每再次尝试,总是会心绪不宁,半道醒来,所以半个月了修为也没有一点进境。
他知道这是他心境原因,急也急不来,只能每天一试,不成便罢了。
此时想到这里,不免又起了再次入定尝试筑基的念头。
想到便做,辜雪存当即凝神吐息,摒弃杂念。
他一入定,整个天决峰后山的风灵元,便好像受到感召一样微微激荡起来,辜雪存感觉灵气从百会进入经脉,开始在身体内流淌。
他放开身心,任由神识无意识的随着灵气在体内冲刷,又无意识的从百会离开肉身,随着空气中的风灵元飘往高空。
这次,辜雪存放弃去“看”任何东西,他只把自己当做一缕风,随着流风追逐嬉戏,在天地间自由飘荡。
他拂过了高空中振翅的鸟类身上的羽毛,拂过了紫霄派讲经阁高高塔顶的每一块瓦片,他终于又像那天一样飞上了高天苍穹,遨游万里云海之间。
那种仿佛成为了天地间一部分的感觉,终于再次出现了。
神识归体,辜雪存内视丹田紫府。
筑基已成。
这种久违丹田充盈、灵气缓缓顺着经脉流淌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甚至比以前更加美妙。
变异单灵根实在太过得天独厚,他丹田里的真元几乎一丝杂质也没有,纯粹而浓郁。
虽然他是散丹后重修,半个月筑基这样的速度说出去,怕是也能吓死好多人。
微微合掌,一股轻风激荡。
久违的力量。
高兴了一会,又想起了心心念念抓心挠肝的天决峰峰顶。
将一层浅浅灵力附在眼上,辜雪存再次定睛去看,果然周围景物大不相同。
本来平平无奇的小池塘,此刻俨然成了个灵气激荡的漩涡,他心下了然,不再犹豫,抬脚便直接往池塘里走去。
果然,裤腿鞋袜一丝湿意也无,眼前反而景物骤变。
哪里还有池塘的影子,一条窄窄的山道依靠崖壁,曲曲折折蜿蜒向上。
辜雪存心中一喜,暗道,看来就是这里了。
他一边啃着剩下的半个馒头,一边踏上山道,行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一个小山洞出现在山道尽头。
辜雪存心里那种探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恨不得看看路决凌究竟在这里藏了些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进山洞。
——然而,什么也没有。
山洞内十分宽阔,岩壁干燥。虽然光线不好,有些黑暗,但确实空空如也,一件东西也无。
只有一个蒲团在山洞中央的小石台上。
辜雪存脑海里念头百转千回,最后凝结成一点恼羞成怒。
路决凌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会憋不住上来,所以故意耍他的?
辜雪存正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突然发现那蒲团旁边的地上有个小小的、黑乎乎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辜雪存“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发现那是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石头虽然不大,看起来质地却沉甸甸,表面乌黑而光滑,没有一点褶皱,不知是不是辜雪存的错觉,总觉得它内里,好像蕴着些暗红色的纹路。
辜雪存把剩半口的馒头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几口吞下去,又打量了那石头片刻,最终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这石头莫名让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安,辜雪存虽然玩心重,但是修道百年,对于危险,他早已养成了几乎成为本能的警觉心。
然而不由得他不想轻举妄动,刚准备把目光从那石头身上挪开,突然感觉神识竟然好像被它吸住了一样。
辜雪存猛然间一骇,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样,缓缓往那石头的方向走去。
他拼命的想控制自己,却徒劳无功,身体好像受了蛊惑,完全失控,左手缓缓探了出去,抚摸上了那块乌黑的石头。
触感光滑平整,然而辜雪存识海却仿佛受到了一记猛击,他心神巨震,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块黑色石头扯入其中。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景物已经大不相同。
身周花香浮动,暖风徐徐。
此处是个花园。
花园里十多个不同门派的年轻弟子正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什么,仔细去听,话里不时提及“春华宫”和“昆元秘境”。
这个地方辜雪存当然再熟悉不过——春华宫后山,昆元秘境的入口。
此事说来话长。
百年前,春华宫的宫主,还是辜雪存的生母,辜清让。
彼时她还是修仙界少数几个大乘期修士之一,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已成就半步真仙。
辜清让不仅自己天资卓然,修为佼佼绝尘,还很有兼济天下的精神,非常关心后辈弟子。以一件通天灵宝开拓出了个乾坤小秘境,和其他四大门派提议每十年,从后辈弟子里选一部分进去历练,又自己亲力亲为逮了一大堆小妖小魔,准备了各品低阶法宝灵器扔进去。
这些东西,有些头脸的修士虽然看不上,看给初出茅庐的年轻弟子,却已经很是合用了。
辜清让的这种圣母行为,当然获得了其它各大门派世家的一致好评。久而久之,其他四大门派也开始协助春华宫运转昆元秘境,而昆元秘境试炼,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小辈弟子们漫漫道途中的第一块试刀石。
辜雪存终于看出来了,他现在好像在别人的记忆里。
他尝试着驱动这副身体,却发现无法控制。
虽然无法控制,却能离开这个人的身体,不过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走不太远,只有几尺。
但这不妨碍辜雪存飘到空中看看这究竟是谁的记忆。
他此时无形无态,只是一缕神识,不消半刻便飞到了半空中,低头一看……
——好俊的一个人,如墨的一身玄衣反而显得他皮肤冷白如玉,身形挺拔,宽肩窄腰,虽然长了张俊美的几乎称得上勾魂摄魄的脸,偏又带着几分疏淡和清高。
玄衣少年背负一把乌黑木质长剑,轻敛眉目,静静站在人群中,宛如一座拒绝和外界沟通的孤岛。
这张脸一百年前初见时,带给辜雪存的惊艳,即便到了今天也一分没有减少。
他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感叹。
——路决凌真是人间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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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里了!我要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