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此事有些怪异。”元平真人道,“他为何雪夜前来,还愿意主动把啸月雪狼的内丹给我们。”
“兴许……他还念着和小师弟当年的情分?”
“他既有意施恩,何必又提婚书一事,难道只为了戏弄静珩吗。”
静珩听他这么说,有些尴尬,干咳一声:“掌门师兄,他都自己将内丹送来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再蹊跷,难道咱们还能不要这颗内丹,眼睁睁看着师弟毒发吗?”
元平真人叹了口气,蹙眉不语。
又过了片刻。
“这都半柱香‖功夫了,怎么还不出来。”静珩真人终于忍不住了,“辜雪存在里面干嘛呢?”
孤石真人悠悠道:“他现在就是真要做什么,你也拦不住。当初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做完了,犯不上师兄你操这份心。”
辜雪存一从内殿推门出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做完了”。
真是好冤枉,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连脸都没敢摸一下。
不仅没有风流的命,还背了下流的锅。
辜雪存突然没了再戏弄这群古板榆木脑袋的兴致,他把装着内丹的小匣子放在桌上,道:“给路决凌解毒吧,辜某就先告辞了。”
众人一愣,没有想到他这样匆匆而来,竟然如此快就要离开。
辜雪存当然要走,因为他已经快忍不住要吐血了。
是真的要吐血。
“辜少宫主!”
行到山门口,孤石真人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辜雪存回头一看,发现她手里拿着封书信,正是他忘记带走的婚书。
“你的东西落下了。”
辜雪存笑了笑,摆手道:“扔了吧,我不要了。”
“你不是说这封婚书……”
“只写了一个人名字的婚书,留着做什么?”他笑吟吟道,“难道真人你要把你师弟许配给我?”
“……”
“哈哈哈哈,我瞎写的,扔就扔了吧。”
“后会有期啦。”说完便御了剑,化作半抹遁光消失在了天幕北际。
真是跑的飞快。
静珩在旁边哼道:“早跟你说了,直接扔了就是,这小子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
万里层云之间。
辜雪存勉力御剑,只飞了几百里就架不住猛烈的灵力消耗,颤巍巍落在一个荒僻的小山包上。
他找了块石头靠着,感觉喉头一甜,又呕出半口血来。
辜雪存头晕目眩,此处野狼此起彼伏的嚎叫更叫他觉得心烦。
“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低唤一声,“啸月。”
于是颈上那团雪白皮毛不情不愿的滑到了地上,成了只雪白小狼。
狼崽用屁股对着他。
“你可不可以让它们别嚎了?我脑袋好痛。”
狼崽还是用屁股对着他,不为所动。
“啸月?”
辜雪存戳戳它屁股,这次那毛团子跳脚一般猛的炸了起来。
“你干什么!不可以摸女孩子的屁屁!凑流氓阿雪!”啸月转过头,一双愤怒的绿豆眼盯着他。
它口吐人言,声音竟还是个软糯糯的小女孩。
辜雪存投降:“我错了我错了,你能不能让它们安静一会。”
狼崽这才满意的坐在地上,用舌头舔舔前爪,抬头嗷呜了一声。
幼狼的叫声可爱又柔弱,总之没有半点威慑力。
但神奇的是,四周的狼叫声竟然真的渐渐平息了,辜雪存闭目吐系片刻,感觉真元稍定,这才问道:“吐出内丹,除了灵力受损,你可有落下伤?”
啸月摇头:“没有,我们天狼可以再次结丹,只是没了一千多年的灵力。”
辜雪存摸摸它的脑袋,靠在巨石上闭目养神。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啸月抬头看了看他前襟那被血染的殷红的一片,一双绿豆眼里竟然隐约有几分担忧。
“阿雪,你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告诉过你,人的世界不可以随便说死字。”辜雪存闭着眼睛语重心长的教诲,“而且我也死不了。”
“可是,我又不是人。”啸月说。
“……”
说得好有道理。
“为什么你要救辣个人?”狼崽舔舔爪子,终于问出了这个它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因为他长的好看。”辜雪存继续闭着眼睛。
“你骗人!”啸月对于他这种把自己当傻狼忽悠的态度很不满,“雪狐哥哥们那么好看,还会跳脱衣舞,但是阿雪让他们去冰原捡垃圾。”
“……你什么时候偷看的?”辜雪存这次终于睁开眼了,一脸震惊,“小孩子不可以到处瞎看!”
狼崽打了个响鼻,整张狼脸上都写着不屑。
辜雪存:“……”
总觉得它越来越像狗了。
……
“啸月,对不起啊。”辜雪存说,“这次害的你没了内丹。”
啸月抬头看他,突然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癫癫的跑到他身边,靠在他边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它什么也没说。
辜雪存轻轻顺着它后颈柔软的毛,缓缓道:“我曾经,对他做了件混蛋事,如今是我欠他的。”
“回北海以后,师妹们会助你重新结丹。开启昆元秘境的灵钥在瑶台池中的那朵莲花苞里,你带一滴我的本命精血回去,即可打开莲花,以后在秘境中修炼,能事半功倍。”
他又拿出一个储物袋,挂在啸月毛茸茸的脖子上。
“这是紫霄派换你内丹的十条千年灵脉,有了这些东西,以你的资质,应当可以在百年内恢复修为。”
“阿雪不回家吗?”
辜雪存沉默了一会,答:“我暂时不能回去。你回去以后,可寻一个顺眼又资质好的,做你新的主人。”
他越说越像在交代后事。
狼崽赌气一样不去看他,爪子疯狂在地上的土堆里刨坑。
“我不,我只有阿雪一个主人!”
“可……”
啸月嚎道:“我才不管!”
辜雪存摸了摸它的耳朵,一脸无奈:“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你以后就是一头自由的狼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也不能整天追着狗跑,怪丢人的,好歹也是天狼后裔……”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辜雪存体内乱窜的灵力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元丹开始微微震颤,竟然隐隐有溃散迹象。
其实他早知道会如此,啸月是他的本命灵兽,与他订有神魂血契,啸月失去内丹,血契受损,他必遭反噬。
只是没想到这反噬竟然来的如此猛烈。
隐约间感觉到啸月在用脑袋拱他。
“阿雪……不要……嗷呜……嗷呜……”
啸月的叫声在辜雪存的耳朵里渐渐从小女孩稚糯的嗓音变成了幼狼低低的哀鸣。
他听不懂啸月说话了。
……
紫霄宫。
自元平、静珩、孤石、太玄四位真人闭关开始给天决真人解毒后,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
紫霄七君一下闭关五个,外殿的的弟子们等的心急如焚,里面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这日里清晨,山门口的晨钟刚刚撞响,内殿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掌门真人、师兄师弟、师叔师伯叫声不绝于耳。
元平真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山门口的客钟又撞响了一声。
静珩怒道:“谁家这样烦人,刚出关就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吗!”
然而来客却比静珩更加怒气冲冲。
“还请掌门莫要包庇,赶紧把辜雪存交出来吧!”
“你这小辈好生无礼,要找辜雪存不去北海,跑到我们紫霄派撒野!这是什么道……”
“静珩。”元平真人按住他,沉声问道,“敢问辜少宫主做了什么事,劳动诸位特意到紫霄派来兴师问罪。”
“三年前,他驱使灵兽,偷了我派三枚结元果!”一名青年男修怒道,“整整三千年,我们苦心栽培,也只不过得了三枚结元果,他一下就全部偷走,未免欺人太甚!”
“辜少宫主三年前的确来过紫霄宫,但此后便再无音讯了。结元果一事,我等并不知情。”
“掌门还要遮掩吗?我们早已去过春华宫了,北海大小门派皆知,辜雪存三年前带着一封婚书前往你紫霄宫,扬言要来向天决真人提亲,当时天决真人身中阴蛟之毒,辜雪存为何能如此成竹在胸,他能安然无恙?盖因他盗走了结元果,自以为能解蛟毒罢了!”
元平真人一愣:“结元果能解阴蛟之毒?”
“……虽然不能,也可缓解一二,百年内……”那青年仿佛意识到失言,猛的住了口。
静珩这次反应奇快,他急火攻心,连珠炮般道:“好啊,当初我到你们济苦山,在山门前跪了足足一个月,苦苦哀求你们救救我师弟,你们百般推脱,说阴蛟之毒药石无医,原来不是药石无医,只是你们心疼药石珍贵,所以宁愿眼睁睁看着我师弟神魂俱灭罢了!好个济尽世人苦的济苦山,真是虚伪至极!”
济苦山众人中领头的中年修士淡淡扫了那失言的青年一眼,转头温声道:“真人误会了,并非我们不愿施以援手。”
“我们丹修,不比贵派诸位剑尊道君根基稳固,灵元深厚,太上长老阳寿将近,若没了这三枚结元果,也是难以为继。”
“贵派诸位真人为了同门的性命奔走劳碌,这份情谊令人动容,想必也必能理解我们敬护师门尊长之情吧。”
元平真人略一颔首,道:“原来如此,静珩性子急躁些,请勿见怪。”
静珩“哼”了一声,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但辜雪存的确已经三年未曾返回春华宫,他离去前又确实来过紫霄派,故而我等也只能前来贵派问询他的下落了。”
正在此时,内殿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了。
推开门的人一身玄衣如墨,虽脸色苍白有几分病容,身形却并不佝偻,反而挺拔如亭松,皎皎如玉树。
他面如冠玉,眉似剑锋,一双点漆般的浅棕色眸子带着几分疏离,虽然长了一张本应显得风流而轻佻的薄唇,嘴角却天生的微微下垂,于是那股子风流气便散了个尽,再对上一双浅淡冷漠的眼睛,只剩下了十成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刻,他手里正捏着封展开了的薄薄绯色纸张。
“辜雪存……在哪里。”
天决真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