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吴山点点愁,明月人倚楼。
那些分隔两地的相思和怨恨呀,便似江南起伏的群山,起伏不定,绵延万里。每当凉夜如洗之时,举目不见银链似河,低头不见月华如霜,心头满满念的都是千里之外不知身处何地的你,是否也如我一般,正被无尽的思和恨深深折磨着。
这相思之痛,无药可解,无医可救。唯有当我们回到彼此身边之时,才是尽头。
谢琻只觉眼角有滚烫的东西滑落,似是他心头之血凝成的一滴滴热火,渐渐渗入了沈梒的肩头。
“让之……”
“嗯!”谢琻回过神来,忙用力在沈梒衣服上蹭了蹭,有点不好意思地应道,“你、你说。”
“所以方才你不在房里,是来做饭了?”
“对啊,这汤要提前熬,不然不出味。”
“那你早些在石林中看到我时,为什么不来相认?”
谢琻愣了下,抬起头有些黯然道:“我没看到你,我只是看到了你写的诗文,认出了你的字迹。等我奔过去找你时,又完全不见了你的人影。我疑心自己是着魔了,却又放心不下,还是快马赶了回来。没想到真的是你回来了,幸好……”
沈梒凝望着他激动和羞惭折磨得薄红的眼角,五味杂陈,不禁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谢琻以为他是在笑自己掉了眼泪,撇了撇嘴摇他。
“没什么。”沈梒抿了抿唇,又忍不住柔柔地低笑了起来。
那些怅然若失的不安和悲凉凄楚的猜忌,终于纷纷消融,化为一片春水,开出了一朵朵喜不自胜的花来。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剖开误会发现其下的情意,更喜悦的事情呢。
谢琻不知他在笑什么,但看着他的模样,自己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勾起,跟着笑出了声。
第83章 落桂
沈梒归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明眼人心里都知道,虽然这位沈大人曾被贬斥归乡,但那已是前朝的事情,如今新帝极为敬重这位年轻的帝师,此次沈梒起复定当前途无量。
如今沈梒方到家三日,门庭里便已垒了小半人高的拜帖,无论是谁都想早日结交一下这位大人,为以后的仕途铺路。
然而回京的三日,沈梒却谢绝了所有人的拜会,闭门休整。沈宅的大门终日紧闭,若是有人执意要上前打搅,便会有位极客气的门童出来收下帖子、再退回所有礼品。
那些绞尽脑汁搜刮来无数珍惜宝物想献给沈梒的人,通通吃了闭门羹。有些人心里都忍不住嘀咕,本听说这位人称“荆州汀兰”的沈大人性格平和柔顺、宽容文雅,但如今看来,这位沈大人真是将其师李首辅那油盐不进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眼里半分都揉不得沙子呢。
别管是谁,都别想先别人一步搭上这位大人的顺风车喽。
然而众人不知,那看似森严、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的沈宅,却偏偏对一人敞开了大门。
沈宅中,郁郁葱葱的白木香又全部栽回了院子里,在这初夏的季节里,花枝摇曳绰约,浓香馥郁,让人吸一口气便能被醉倒过去。庭中央的春桂已快过了时令,鹅黄娇嫩的小花落了满地,铺遍青砖,乍看仿若金箔覆地。
沈梒又穿上了那身半旧的素色道袍,此时正光着脚站在桂树下,那一个小簸箕和花帚轻扫竹椅上的落桂。他的脚踝莹润优美,如同上等白玉雕成的把件,此时踩在那清香的花毯之上,羊脂白衬着樱草黄,有种格外昳丽又私密的美感,让人看着便忍不住红了脸。
沈梒自不知自己穿着有何不妥,只专心忙着手中之事。此时却忽听一声口哨响起,他一惊抬头,向身后望去。
回廊的青瓦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此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梒乍惊之后,定目一看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禁打趣道:“自怜非宋玉,何事亦窥臣?” (《邻家植荷盆中高出墙外予于垒头见之戏题一绝》,邵濂)
谢琻微一扬眉,目光在他那□□的脚踝上转了一圈,叹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有绝色如此,何怪我东墙窥宋?” (《洛神赋》,曹植)
沈梒笑着摇头,谢琻起身刚想跃下房檐,却忙被他拦住了:“哎你先莫下来,你穿着鞋恐怕踩坏了落花,待我把这片扫完了再说。”
“你扫这些做什么。”谢琻抬手扬了扬手中的木屐道,“先把鞋子穿上。纵使是初夏,这青石砖的地也凉的很。你本就体寒,莫贪一时凉快而受了寒。”
“你不是想吃桂花糖藕吗?”沈梒笑道,“春桂比秋桂要更清甜些。待我收了这片落花,洗净腌在蜜糖里,改明儿就好做糖藕了。”
“我再想吃,也不值当你赤着脚再受了凉……罢了,你坐在一边,我来吧。”
谢琻说着,飞身跃下了廊檐,褪去鞋袜扔在一边,大步来到了沈梒身侧。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捉起沈梒的脚踝给他穿上了木屐,又起身一把打横抱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