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缘一拒绝了父亲给我们雇车队的建议,我不会骑马,只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江户。阿步被派来一路服侍我们,可我和缘一都是不需要服侍的人,路上我本想给阿步一些盘缠让她离开我去自由生活、嫁人,她却执意要跟着我。
“我想跟夫人学唱歌。”她说。
阿步比我小不了几岁,却坚持喊我夫人。从前我无所事事唱起英文歌时,她总是在旁边静静地数着地上的石子。
“夫人唱的真好听。”她说。
教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人唱英文歌难度不亚于让牛懂琴。我尝试让她从字母记起,这几日她已经识得几个英文单词了。
她的坚持似乎隐藏着心事。
那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秋天还没过去就开始下下来了。我们决定在爱知租了一套住宅住下度过这个冬天。爱知的民风淳朴,我们很快融入了邻里街坊中,隔三差五会有邻居拜访。县里的很多男人常年征战在外,因此每次我去邻居家送点自己做的点心,家中的几个女人看见我都是很高兴的。包括那些天真倔强的孩子们,渐渐地也开始对缘一温和起来,每次缘一去邻居家帮忙他们总会吵着要缘一带他们去骑马。
缘一有时候会教男人们日之呼吸为了强身健体,他教过的大多数人由于资质平凡,很多学到的都是表面功夫。缘一的名气渐渐在爱知大了起来,上门讨教切磋的人不少,后来我们便不开门面客了。
我们一直没有遇到过鬼。
日子在有条不紊地过着,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在想缘一把我留下来或者我为缘一而留的可能性,但是当这两种可能□□汇变成不可能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兴奋、贫穷、迷茫——却坚定。
我想起那一天在银杏树下,时间仿佛无限被拉长了,他回头,额前的发丝在风中摆动旋转,他的目光像微风掠过我的脸,他的衣裾翻飞出海浪的形状。
他握住我的手,温热的体温顺着我的手穿入我的心,他说——
“我在江户等你。”
然后我在温暖的夜里醒来,那温热的是缘一的体温。
我突然发现我在哭。
很久以前我很少哭,我在爱里长大,一直没怎么哭过,可为什么现在,我在我的爱人温暖的怀抱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突然想到,还不如和缘一去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没有劳什子鬼杀队,干脆连鬼都消失算了,每天练练剑,晒晒太阳,然后渐渐老去。老了以后或许某夜会在皇族的华队中看到一个穿白衣的永远年轻的英俊男子,然后抱着老去的缘一,做一些伤感而美丽的梦。
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
一只手轻轻拭去了我的泪。
我抬眸,缘一已经醒了。
“你最近好像很不开心。”他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眼前的青年已经有了些倾国绝世的风貌,他的眼睛澄澈温柔,像天空一样包容了我所有的心思。我突然感到十分愧疚,于是我对他说,
“从前,有一只金丝雀,有一天它终于飞出了笼子,却专抢其他鸟儿的吃食。后来它飞到了一个小男孩手里,小男孩却不见了,小鸟决定去找小男孩,结果迷路了。”
“后来呢?”
“……后来它不想去找了。”我闷闷地说道,埋进了他的怀里。
缘一感到很有趣,胸膛微微震动,笑出了声。
“我小时候曾和哥哥救过一只受伤的小鸟,每次我和哥哥练习的时候它就在一边看着我们,后来我想放走它,父亲也不怎么见我,哥哥经常和父亲外出,想让它做家鸟陪我,后来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发现它在窗台上盯着我看,便飞走了。”
我有些疑惑:“那是谁放它走的呢?”
“没有人放它走,”他说,
“一开始就没有笼子。”
一天早晨,我答应了前街伊藤一家去给他家新出生的女儿庆祝“大安”,那天早上路上寂静地不像话,我感觉到一丝不安,很快这种不安得到了证实。
我看到伊藤家门口站着几个宗教打扮的信徒,他们的眼神都是一致的狂热,我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想法。我决定从侧门进去看清楚情况,不料刚跨进门阶就感受到腿上传来柔软的碰撞感觉,一个华丽打扮的小孩意外被我撞坐到了地上。
“好疼……”下方传来一声痛呼,我低头看清了那个小男孩。
金色炫目的头发,黑色高帽被撞到了地上,露出血迹一般的帽子,穿着华丽而花哨,看起来五六岁左右,他并没有打算自己起来的意思,抬起头,我才看到他精致的面容,和一双如七彩琉璃世界的双瞳。
“呐——大姐姐,”我听到他用稚嫩的声音给我说了最黑暗的话语,
“你也是来寻求救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