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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立?”何立冲进门时齐星楠正点着灯写信。他见何立风尘仆仆地进门,索性直接把信纸收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炸糕给你。”何立把两袋子炸糕都塞到齐星楠怀里,而后端起桌上盛满了凉开水的杯子猛喝了两口,这才觉得平静了些许。
    “你这是怎么了?”齐星楠把炸糕放到桌子上:“是不是碰见什么人了?”
    “你还真说对了。”何立转头冲着他:“你猜我碰见的是谁?”
    “这我上哪猜去。”齐星楠笑了:“是哪路神仙啊?怎么给你激动成这样。”
    “杨青山,”何立压低了声音:“我回来的路上碰见杨青山了。”
    “谁?”齐星楠瞪着眼:“你再说一遍!”
    “杨青山!是杨青山。”何立直接给他重复了好几遍:“我碰见杨青山了。”他伸手扶住齐星楠的肩膀:“你猜怎么着,我不但碰见他了,还跟他说了好几句话呢。”
    “真的?”齐星楠笑了:“我的天呐,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他忽而有些疑惑:“诶,你怎么知道他是杨青山啊?他亲口跟你说的?”
    “不是,他一直冷着一张脸,怎么可能亲口告诉我呢?”何立说:“当时他的任命书掉地下了,我看见那上面写着他的名。”
    “任命书?”齐星楠有些疑惑:“什么任命书?”
    何立当时匆匆一瞥没多想,此时被齐星楠一问,意念飞速流转间,忽而灵光一现:“他不是要来教咱们了吧?”
    “净想好事呢你。”齐星楠打趣道:“人家杨侯爷这么厉害,能来教咱们这些一年级的学生?”
    “嘘。”何立冲齐星楠摆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哪来的侯爷。”
    “你这人啊。”齐星楠觉得有些扫兴:“你待得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京城里长大的年轻人,哪个不尊他为侯爷?”他冲何立冷哼了一声:“不过我们都是偷偷的。”
    “可他当年不是要谋反吗?”何立有些不解:“你们尊一个反贼为侯爷?被上面的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侯爷肯定是冤枉的。”齐星楠瞪着他:“他这么聪明这么厉害的人,哪能轻易被人蛊惑?一定是另有隐情。”
    何立点了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他从小见了太多的利益争端,深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什么受人唆使,为了他自己的名利地位也不一定。
    “接着说啊。”齐星楠问道:“我觉得杨老师不能来带咱们吧,我还没听说他带过一年级的学生呢。”
    何立转念一想,觉得齐星楠说得也是:且不说杨青山在西洋留学这么多年,这两年他从教,也没听说他带过一年级。
    “别瞎想了,赶紧睡吧。”何立笑着推了齐星楠一把:“你们最崇拜的杨侯爷还嘱咐我,说快上课了,让我好好准备呢。”
    “看把你小子给美的。”齐星楠笑了:“说到这个,开学要用的书你都准备好了没?”
    “那是自然,都在里面呢。”何立笑着指了指书柜:“否则我这么早来是干嘛的。”
    “我都还没置办呢。”齐星楠叹了口气:“你这几天陪我去选一选吧。”
    何立笑着应下了:“好啊,明天就可以。”
    “睡之前我再问你件事,”齐星楠眼睛忽而亮了一下:“那杨老师长什么样啊?”
    “他长得可年轻了。瘦高个,戴个眼镜,挺严肃的吧。”何立仔细回想着。何立本身就挺高了,比齐星楠足足高了半个头,可他觉得杨青山好像比他还要高一些,再加上对方为人师长这身份地位的缘故,与对方站在一起时他总有些压迫感。
    何立生得白净,小时候又极为内敛腼腆,故而在家时有不少人戏谑他像个大姑娘。他心里气不过,邻家的玩伴笑他一次他便跟人打一次架。他在外面打了架,回家他爹还不放过他,说他不老实不安分,非得拿鞭子抽得他求饶认错才肯罢休。
    可纵是这般,他心里却从没屈服过,下次遇上了照打不误。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去福州上学。那时他离了家乡,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去一趟。后来他细细想着,只觉得无论是他还是那些与他打架的人,未免都太过小家子气。尤其是他,简直对不起他这顶天立地的名字。
    可什么是真正的顶天立地呢?何立不知道。他一直没有遇到自己打心眼儿里认定了顶天立地的人,直到他碰见杨青山,心境才稍稍动摇了些许。
    他并不了解对方,只是凭心觉得疑惑:一个遭贬谪的侯爷,腰杆倒挺得笔直,他哪来这么硬的骨头?
    “接着说啊。”齐星楠笑道:“怎么开始愣神了。”
    何立回过神来,细细想着措辞:“说真的,看他那张脸啊,我都想象不出他有多少年没笑过了。”
    “至于么。”齐星楠笑了:“夸大其词。”
    “你不是从小长在京城吗?”何立忽而问:“没见过他?”
    “杨侯爷哪是人人都能见的。”齐星楠笑道:“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平易近人的性子。我敢打包票,咱们这一级啊,也就程哥从前跟杨侯爷打过照面。”
    何立点了点头:“也是。”
    “睡了睡了。”齐星楠赶忙吹了灯。
    两天后的晚上,何立他们拿到了这学期的课表。
    “诶,你看,杨老师教咱们数学。”齐星楠笑道:“他拿的果真是给咱们上课的任命书。”
    何立在一边笑一边看,发现他们驾驶专业除了一些比较基础的课程,还有一门叫航海天文学的专业课,觉得还有些许的期待。
    他想,说不定还很有意思呢。
    只是何立后来才知道,有这样的想法,他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何立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在一片喧闹声中,一位老大爷极其缓慢地走进了教室,站到讲台跟前拍了拍桌子。
    “安静,安静。”那人声嘶力竭的呐喊立刻淹没在了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
    何立没说话,他只是抬着头,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大爷。
    这面目清矍的老大爷梳着书生发髻,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传统的士子儒衣,年纪虽然不小,背却挺得笔直。除却略显斑白的头发,他看起来倒像是个精气神十足的青年人。
    不知怎的,何立看着这人,忽而想到了杨青山那直直挺着的脊背。
    “我叫李清河,清澈的清,河流的河。”那人缓缓说着,声音没什么起伏:“从今往后,由我来教授大家航海天文学。”
    何立忽然发现那人竟是空着手来的,并没有带书,甚至连张纸都没拿。
    李清河伸手扶了扶眼镜,大声说道:“现在咱们开始上课。”简单介绍了航海天文学之后,他接着说道:“今天咱们来讲讲几何作图法在航海天文学中的应用。”
    满屋子正在翻课本的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何立也是一样,甚至更甚于他人。他之前在船政学堂接触过一些航海天文学的内容,只是此时显得很不够用,没想到竟然又遇见了这样的老师。
    他并不是说这老师有什么不好,相反的,他能感觉到这老师绝对是专业方面的强者。这全都是他个人的缘故:他一个普通学生,实在受不了这样近乎不教的教课方式。
    那人不讲基础的理论,只在关键处点几句,剩下的时间都让他们自己画图摸索。
    这还不是最让人崩溃的:这老师在讲完了整整一章的内容之后,布置的作业多到让人难以理解。
    何立绝望地想,在天天满课的现在,恐怕我这几天是睡不了觉了。
    后来何立才发现,他太天真了,这次作业最让人崩溃的不在于数量,而在于难度。而且在以后将近两个月的日子里,天天如此。
    但何立的天真还远不止这些:开始交作业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些让他崩溃至极熬了多次通宵的作业,在很多出身于海军世家从小接受海军相关知识的同学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比如他们班里有个叫林彦宁的,那人画得就好得很。后来何立问他,怎么画得这么好呢?林彦宁回答说,自己的父亲就是带隔壁班航海天文课的老师,自己十年前就会画这种图了。
    “这就是你画的?”半个月后,何立恭恭敬敬地双手把作业递到了李清河面前。李清河扶了扶眼镜,皱着眉头问道:“这真是你画的?”
    “嗯嗯。”闻言,何立重重点了点头,可谓诚惶诚恐。
    李清河紧紧皱着眉头:“同学你以后得认真画作业啊,否则等到期末,我可连及格的分数都没法给你啊。”
    啊?我得认真画?何立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我真的尽力了啊!
    “啊,好,好。”何立抿着嘴应下了。
    “拿回去重新画一遍吧,”李清河表情凝重地说:“好好画。”
    “好,好。”何立赶忙伸出手去接过他费尽心力画的却依然不合格的作业。
    当天晚上,寝室。
    “何立,还不睡啊?”齐星楠翻了个身,看着浑身散发着狂躁气息的何立,小心翼翼地问:“这都快天亮了。”
    “睡个屁!”何立黑着脸说:“老子图还没画完呢!”
    齐星楠皱着眉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轻声叹了口气。
    “我在这儿画影响你睡觉,”何立把东西收拾起来:“我上教室画去。”
    “诶,何立,回来回来。”齐星楠坐了起来:“不用,你在这儿画就是了。”
    “多谢你一番好意。”何立挤出一抹笑意:“我还是出去吧。”
    说罢,他不顾齐星楠的挽留,赶忙冲出了寝室。
    齐星楠睡觉踏实,何立知道自己的灯光碍不着他的事,只是他现在实在烦闷得很,他想出来透透气。
    “程哥?”何立一推教室门,发现有个人正点着灯看东西。他仔细辨别着,发现这人居然是程轩。
    “程哥你……”何立本想问程轩的作业是不是也不合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作业齐星楠都过了,程轩能没过?更何况程轩作图一直很精细,全班能和林彦宁一较高下的也只有他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样因为作业不合格而挑灯夜读呢?
    “何立?”程轩稍一垂眸便掩去了一闪而过的讶异。他笑了笑:“快进来啊,在门口杵着干嘛?”
    “嗯。”何立点了点头,在程轩身边坐下。这才发现程轩读的正是航海天文学的专业书。
    “我跟你们讲啊,”三天后上课,李清河扶着眼镜,在讲台上来回走着:“你们画的这些天文图啊,要是真拿到海上……”这人专业能力极强,表达能力却实在有限,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组织好语言:“要按这个定位,大西洋都能定到太平洋上去!”
    何立顶着两个愈加浓重的黑眼圈,拖着半个多月没好好睡觉的疲惫至极的身躯,颓丧地坐在后排,忿忿地想:妈的,说得好像老子不想好好画似的。
    这老头子,他让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这么多新东西,能吃得透才怪呢。
    不过这对于从小接触这些东西的人,比如林彦宁一类,这就得另当别论了。
    何立几乎是以半夜子时从床上爬起来跑山路的毅力坚持坐到下课。
    “都哑巴了?怎么都不说话?”李清河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听见了吗?”
    何立这才发现,课堂上几十号人,这几十分钟里,一个给他反应的都没有。
    就连林彦宁和程轩都没说话。
    “听见没有?”李清河又用力拍了拍桌子。
    全班二十多人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赶忙齐声喊了一句:“听见了!”
    “可算是下课了,”晚上回了寝室,齐星楠推开门便躺到床上:“可累死小爷了。”
    何立看了他一眼,关上门也躺到了床上:“跟你说,昨天我去赶作业的时候,看见程哥了。”
    “这很正常啊,”齐星楠连看都没看他:“当年的北安侯珠玉在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出纰漏。”
    “那他也太辛苦了。”何立感叹道。
    “你心疼他?”齐星楠笑了笑:“可你看看咱们现在,有几个是不辛苦的?”他闭上了眼:“何大善人,我求您个事儿,您心疼他之前先心疼心疼我成不?”
    “去你的。”何立觉得困急了,站起身来想去吹了灯,顺手推了齐星楠一把:“你们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呢。睡觉。”
    “这图不是你能交上就能得分的,”第二天清晨何立就把作业交到了李清河办公室里。那人扶着眼镜,紧紧皱着眉头:“你要是画得不好,你就接着画。”
    何立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其实特别想说,老师我真的尽力了。可到最后他怂劲一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默默在心底想着: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您才能知道,很多事真的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呢?
    “这次勉强给你算过。”李清河话锋一转:“这些作业最后都是要计入总分的。以后好好画,听见没有?”
    什么?给我过了?何立本来疲惫至极的身子忽而变得精力满满,连着好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似乎也再不能算作委屈。他只觉得满心的兴高采烈。
    “听见了。”何立有些收不住笑意:“我听见了。”
    “赶紧去上课吧。”李清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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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开学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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