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稍休憩了一个时辰,他便重新整军,循着地上的新鲜马蹄印,继续朝南追去。
在他们风风火火地抛下身后的水洛城后,又过了半日,临近军寨才终于商议出个结果来,两位各点了三千兵马的军都指挥使姗姗来迟,围住了早已人去楼空的水洛城。
而浑然不知早有人一路风驰电掣,追在了夏军主力后头……
狄青领追随他时日最长的六千前军,轻骑上路,快速而隐秘地朝环州推进;张亢将次军,以步卒为主,随后跟进,随时准备听令支援狄青的前军;种世衡资历最轻,负责将后军,主理辎重的输运。
除了最初还能寻着一些夏骑兵留下的蹄印外,很快狄青就发现狡猾的李元昊也意识到这点,亡羊补牢地故布疑阵,不仅有绕行山路、靠浓密草植掩饰大军蹄印,更有假意分兵、往不同方向奔去,来混淆视听的举动。
不过追到环州,面对一座当初因毫无防备、已然被忽然而至的夏军速攻而被糟蹋得千疮百孔,哀鸿遍野时,狄青也未曾停下脚步,只派人传信于后头的张亢,令其尽快赶至此处,分出一股人来收敛残局,便继续往前追去了。
主帅都不分日夜地一路疯赶,底下兵士岂敢有半分懈怠?
自然也只有跟着狄青,跟不要命地往前猛冲,所有的苦都先堵在了肚子里。
但他们实在不懂:狄将军究竟在急什么?
此时若张亢或种世衡也在前军,或许就能看出狄青为何这般火急火燎了。
——这支孤军深入的夏军,自然不可能是自寻死路,而恐怕是一场孤注一掷、意在汴京的围魏救赵。
一旦突袭汴京的大胆计划得逞的话,势必要逼得东西线军士不得不投鼠忌器、宋蕃盟军分崩离析、宋军自行退兵还算事小,若是陛下落入夏人之手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夏军剑指汴梁的惊人谋划,不过是狄青自个儿的猜测罢了。
当他为李元昊‘设身处地’地作想时,唯独这种疯狂的解释,才符合对方的一贯作风。
在东西线胜券在握的背景下,猛然提出这么一个让常人难以相信的假设,是根本无法说服朝廷增兵防守,更无法调动周边州县的兵士的——更遑论这军机十万火急,经不得半分延误,哪有传递回京、由陛下召来宰执细细商议后、再去做决定?
可狄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宁可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去拼上了这两年多来靠军功攒下的所有功绩与名望,甚至可说是押上了身家性命,也要彻底杜绝了这一线翻盘的可能。
在双方皆是精锐骑兵的情况下,狄青晚了那支夏军足足三日的路程,按常理而言,是不可能追上的。
万幸的是,对方既是孤军深入,又是目标明确,除却在水洛城的那次取巧外,几乎一路都在避免与宋军镇守的主力交锋,且都目光毒辣地捡了守卫最薄弱的寨子突破。
如此一来,便不可避免地绕了不少路:相比起靠官印与文牒即可在本国境内畅通无阻的狄青,要耽误上了不少。
再靠一路夺命狂奔,狄青的这支前军已不知甩出中军多少里,提前敌军一步,来到了堪称进入中原腹地的最后一道关隘——渭州平凉。
即使战事未休,但在未被波及的平凉城中,却是处处张灯结彩,锦绣交辉,光彩争华,欢歌盛舞。
这群尘土满面、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这才意识到,原来就在他们拼了老命赶路时,上元节已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城里的红火,更衬得城外黯淡。
就在他们满心期待着狄青要领兵入城去,同此地守将商议军务时,却痛苦地看到他们的铁血主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提前绕开,到入城必经之路的山峦东侧,择了一隐秘处落了脚。
会选择这里,显然又是狄青的一次大胆预判。
夏军对吐蕃也好,宋军也罢,纵观那数回大战,都无一例外地采取了提前设伏、诱敌深入,再以优势兵种围歼的策略。
而这平凉城的北侧地势窄小,多崎道,沟深坡陡,有参天林木,灌木丛生,也容纳不了多的兵力。
他带的这六千前军,布置在此的话,便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若能提前设伏,对夏军进行攻击的话,敌军一是对地形全然陌生、二则是猝不及防,定然只会步步挨打,根本无法施展手脚。
狄青飞快勘察此地后,顾不上同将士们解释,片刻不停地在此布下了一张致命的天罗地网。
他认为,既然是夏军最引以为豪的、这次还未来得及采用的战术,应也是他们最不设防的战术。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狄青初步完成部署的那一刻,位处关口顶峰的哨兵处,就传来了消息。
他们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敏锐地发现了在这浓厚的夜色中,靠朦胧月光指引、正悄然移动的庞大‘矮木群’。
在听到这一消息的瞬间,狄青心里的那颗大石,就安安稳稳地彻底落了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