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实在是太复杂。
魏妈妈对老太太的埋怨,主要是埋怨魏奶奶脾气太硬,而且不信任她。
可事到如今,回头想想,她自个的脾气也不软,同样也不信任婆婆。
现在想想,婆婆是长辈,老人家好面子,拉不下脸跟小辈解释,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就不能看在丈夫和儿子的面上,给老太太低个头,服个软,主动示搁好?
说到底,她也是认死理,拗性顽固,不肯低头。到头来,委屈了自己不说,也委屈了两个孩子。
倘若当年她肯主动到三岔口来,带着冉冉跟老太太处一处,说不定早就能把丹丹也带到北京去。
再倘若,当年老太太要带丹丹走,她能硬气有担当,把孩子留下,如今也不会是这个局面。
还倘若……哪儿来这么些倘若……
天下没有后悔药,发生了的再也不能改变。
把前尘往事从脑海中挥散开,她现在心里就担忧魏丹。
魏冉现在有了小福星,终归是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哄也有人管了。可魏丹老大年纪的,还一个人单着。
他这要是有了对象,不着急结婚,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压根连对象都懒得找,就一门心思当快乐单身汉。可他要是真快乐,她也就不担心了,偏偏他压根不快乐。
老太太偏心这个大孙子偏心了半辈子,临了还替他担心。她既然受了老太太的托付,就得替这孩子操心。
明年这个时候,小福星就毕业了。这孩子一毕业,就得跟着魏冉去香港。
如此想来,魏丹留在她身边的日子,也就一年不到。
这段时间内,她得想个法,让这孩子定下来,成家立业。只有完成了这件大事,她这个儿媳妇才算是对得起老太太临终的托付。
魏妈妈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这么想着想着,她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再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
说好了晚上是大姑和三姑家的几个孩子守夜,让魏家人好好休息。两家还分好了,大姑家守上半夜,三姑家的守下半夜可过了凌晨一点半,因为三姑家的都在小洋楼里睡,比大姑家的几个方便。
却说魏大姑家四个孩子都老老实实守了上半夜,一直到十二点才走。轮到魏三姑家的三个孩子守夜,好么,这幺蛾子就又来了。
大媳妇说孩子离不开她,就让自个老公下去守着。二媳妇说怕鬼怕黑,也让自个老公下去。三妹一看这两都不去,那她也不去了,也派自个老公去。
于是三位男士就在堂屋里守夜。
这本来也没事,可偏偏二娃媳妇又出妖。二媳妇本来就对老大一家占着好屋子耿耿于怀,此刻一个人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想着老大媳妇睡着高低床,心里就不平衡了。
城里晚上有路灯,就算屋里关了灯,外面还有亮,不全是漆黑一片。可农村就不一样了,外面没路灯,这要是关了灯,那就是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
这二媳妇躺在炕上,在黑暗中想着楼下堂屋里摆着的大棺材,想着躺在棺材里的死人,就开始自己吓自己,越想越慎得慌。
想得睡不着,她就起来,悄悄下楼找老公去。
楼下呢,二娃心里对大哥有气,就不乐意搭茬。大娃本身性格就木讷,弟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三妹夫心里呢,因着丈母娘和岳父偏心这两个哥哥,也有怨气,也不搭话。
这三个就都自顾自坐着,闷声不响。
这后半夜本来就犯困,说说话还能提神,不说话那就只能眼皮子打架。
二娃正眼皮子打架,就瞄见老婆下来朝自己招手,赶紧起身就过去。
“我去上个厕所。”还找了个借口。
这一去么,自然就是不回来了。二媳妇说了,反正楼下还有人守着,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再说了,他们这屋子条件这么差,本来就休息不好。老大家的有好屋子住,多分担一点也是应该。
二娃本来心里就对大哥有气,老婆这借口都找好了,他自然就顺杆爬。
二哥一去不复返,三妹夫心里也动了念头。
“大哥大哥,我也去上个厕所。”说着,就也溜了。
到楼上,就瞧见自个老婆探头出来招手,咬着耳朵告诉他老二早就躲屋里睡大觉了。
一听如此,三妹夫也顺势躲清闲了。
楼下就剩大娃一个。
大娃到是个实诚的,说好了要守后半夜,那就守着。
可魏三姑起夜,下来上厕所,就看到大儿子孤零零一个人守着,就奇怪了。
大娃倒是想给弟弟和妹夫开脱,说是自个让他们睡去的。可大媳妇不依了,噔噔噔下楼来哭诉。
原来这婆娘早就听到隔壁有动静,就从窗口瞄着呢。瞧见老二跟三妹夫偷奸耍滑,就她老公实诚,就一肚子气。
这婆娘可是不吃亏的,当场就要跟魏三姑闹。这婆媳俩拉扯,把仓房里睡着的魏丹给搅和醒了,怒气冲冲的过来。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老太太有个清净?”
他是个冷面煞星,往那儿一杵,这婆媳俩就一哆嗦。
把魏丹给超新给了,三姑家的大娃挺不好意思,赶紧上前说软话。
“丹丹醒了?吵着你了,没事,她们婆媳唠嗑呢,我跟她们说说小声点。你继续睡吧,这边放心,我们守着呢。”
看在这位表哥的份上,魏丹想想就算了。瞪了那婆媳俩一眼,扭头要走。偏偏大娃媳妇嘴贱,咕哝一句。
“神经病,凶什么凶。”
也不知她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正捅了魏丹的心窝。
他当年就是因为“神经病”被带回老家的,这事魏奶奶没跟别人说起过,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跟着一块去北京的老舅没把住嘴,给吐露了风声。
这丑话就传出去,村里的孩子都在背后叫他“神经病”,还是魏奶奶拎着扫把从村头骂道村尾,才让大伙不敢再当面说这丑话。
等到后来他上初中,就直接去了白山市里,跟三岔口屯这就少回来了。市里的孩子老师都不知道他以前的情况,就没人再说这戳心窝的丑话。
再往后,他到省里,到北京,越来越有出息,不说外面就是三岔子屯也没人敢再说他是神经病。
万没想到,这会子又听见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