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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鼓的主人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款款而来。
    女子一袭绯色舞衣, 赤着足从大殿门口走进来。白皙纤瘦的脚腕边各系了一对樱桃大小的金铃,更衬得那双脚小巧美丽。踩在殷红柔软的地毯上,陷进去小半,只露出光洁的脚背, 走动时裙裳轻移,和着铃铛的脆响,摄人心神。
    虽说是舞衣,却遮得十分严实, 隐约能看出来是个骨骼清致的美人,体态修长匀称, 步履不急不缓, 姿态清丽庄重。
    她抬起头后,领口恰好显出了一分艳色,如同三月新开的桃花, 粉润妍秀,诱人深陷。
    青丝高绾, 饰以金玉凤凰簪, 左右两侧各有流苏垂至耳畔,与青苍的翡翠耳坠交相辉映。
    眉如远山, 目似星河, 薄唇重染胭脂色,眉间赤色花钿, 绝色无双, 绽放到极致的风华几乎模糊了她的年龄, 只深深记住了这份浓烈放肆又鲜活的美。
    姜萝第一次看见白轻絮如此盛妆,惊叹她的美丽,却不自觉开始头痛了。
    不经意间,两人对视,白轻絮目光平和温柔,看起来像已经了却了心事。
    姜萝却觉得她想干一票大的。
    踩着花枝,白轻絮走到了鼓上。
    “一曲《十面埋伏》,献于陛下。”白轻絮跪地行礼,仪态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是要作鼓上舞?”皇帝问道。
    “是。”
    “朕…拭目以待。”皇帝笑了笑,似乎并没有认出白轻絮,不知道她是犯官之女。
    齐骁已经发现了姜萝的异常,看着她隐在袖中的手,手指动了动,抓住了她的袖子,还是没能阻止她站起来。
    手中只剩小半截袖子。
    “陛下,只听鼓声未免单调,臣女擅筝,愿共奏为陛下贺寿。”
    皇帝远远看过去,见她与姜瑾有些神似,少年时阿瑾也是这般模样,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却豁出一切,连命都不要。
    皇帝未语,微微颔首。
    “陛下恕罪,臣女今日未带筝,敢请陛下相赐。”
    “大胆!竟敢如此不敬,陛下的万寿节,也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纯慧怒视着姜萝,恼恨以前的事,更厌恶她成了齐骁的妹妹。
    “我儿莫气,且让她去,不好再罚如何?”皇帝安抚完纯慧公主,让人送一架古筝来。
    纯慧便平复下来,默默看着姜萝。
    等她装完逼再吃她【jpg.】
    姜萝调了一下音,铿锵明亮,是上好的筝。
    她坐在鼓前,背对皇帝,正视着白轻絮。
    也许是因为怒气值达到了一个上限,白轻絮表情十分平静,不动声色剜了姜萝好几眼。
    见姜萝坐好,白轻絮足下一点,脚腕上的金铃碰出空灵悦耳的声音。
    鼓声响起,沉重的撞击如猛兽的心跳,姜萝随之而奏,清亮的筝音和壮阔的鼓声完美契合。筝鼓合鸣,气势渐升,乐声像兽爪牢牢抓着人们的心脏,视线更是粘在那道曼妙的身影上挪不开。
    白轻絮水袖如云,配合着脚下的击踏,砸向侧面的海棠小鼓,轰然炸响,直直在人心头砰出一点火星。
    飞袖流云,衣袂翩跹。每一甩袖,砸在鼓面上,都有花瓣随之而震落飞舞,使人惊异这样精致美丽的舞衣包裹之下的曼妙躯体,竟然能释放出这样磅礴的力量。
    明明是温柔至极的绯色舞衣,却在越来越急促的鼓点中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坚韧力度,舞衣上也坠了细小的金铃。
    每一颗铃铛的声响都不同,落在筝鼓声中,如日月争辉时散落的星子,让人恨不得抓在手里,细细品味一番。然而那筝鼓声实在辉煌,明明是声音,却有光芒,占据了心神,分不开一丝去注意其他东西。
    原曲没有这么快,只是白轻絮的舞步太快,鼓声也快,猛烈高亢,像和姜萝杠上了,时刻想将筝鸣甩在后面。
    然而姜萝的十指快出残影,指尖被筝弦划破,血滴染红了整张琴面,刺目无比。筝鸣如影随形如水乳交融化在鼓声中,揉杂了灵力的弦音丝毫不弱于鼓声。
    二者像凤与凰,在殿堂内腾空而上,交颈争鸣。
    殿内沉寂的空气烧灼起来了,筵席上困倦的人血液沸腾,耳朵被紧紧抓着,宛如木偶被提住了线,心神皆被鼓上人摄走。
    静置在桌案上的筷子酒盏不停颤抖,铃音如骤雨,鼓声如雷霆,筝鸣如凤唳——
    飞袖簌簌作响,宛如轻舟破水盛开的涟漪,宛如飞鸟在雷光里穿云破影,宛如满树庭花忽逢骤雨,使人战栗在浓艳喋血的海棠绽放之中,使人屏息凝神,使人泪迸肠绝。
    那年至亲人头落地时飞溅的热血灼化了厚重的雪,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钝刀割肉的承欢,束手无策的隐忍憎恨,尽数化成此刻燃烧殆尽的舞。
    一点一滴积蓄多年,最极致的一剑,就藏在腰间,此刻趁皇帝失神,随水袖而去,轻飘飘划过他的脖颈,就能了结此恨。
    可惜……
    阿萝就在这里。
    白轻絮一声叹息,眼角的泪从嫣红的脸颊边匆匆落进满地海棠花里,不知是为何而叹,为何落泪,自此,舞步便缓下来了。
    筝随之而缓,她看见姜萝已经泪流满面,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像极了她十五那年元宵与太子放花灯时漾开的涟漪,与满月的倒影,是一生珍之重之爱之不愿损坏分毫的东西。
    软剑终未出鞘,好像用尽了力气,铺天盖地的倦怠随之而来,鼓声低缓下去,水袖也温柔多情,眼尾晕开的胭脂和翩翩然的海棠花瓣一样好看。
    曲终,鼓声戛然而止,筝奏完最后几个音,也寂静下来,只有余下的花缓缓落地。
    滴答——
    一滴血从姜萝桌案前溅到地上。
    失神许久的众人才慢慢回复,这时竟找不回言语,嗫嚅良久,发不出声音。
    白轻絮此时鬓发将散,酡颜薄汗,却无人将其联想到欢欲上去。
    若有神女当如是。
    那些海棠花枝大多数都光秃秃的,仅剩零星花瓣,有的落在鼓面上,有的落在殿堂地毯上,有的落在桌案上,有的落在发间、衣服上。
    太子酒盏中就有一片大红色的花瓣,轻薄艳烈,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姜萝离得近,衣服上落得不少,皆随她弹筝时的动作滚到襦裙上了,血也滴了不少,原来素净的裙子便斑驳了。
    平时流一点血容易止住,这回要输灵力,弹奏时只能任由它流了。
    这会儿已经止血了,伴随着火辣钻心的痛感。
    “昔有赵氏掌上舞,如今得见佳人鼓上舞,才知道何为真绝色,何为仙乐,这场寿宴,也不算虚设了。”皇帝抚掌而笑,又命人赏赐白轻絮。
    就算是纯慧公主,也挑不出刺。
    姜萝则行了个礼,回到座位。
    齐骁抓住她那只完好的袖子,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指尖,面无表情,眸中神色莫测。
    太子越众而出。
    “哦?太子有事?”皇帝疑惑道。
    “不知陛下何时可解孤所中之毒?”虽然所有人都心中清明,却没有一个像太子这样肆无忌惮把它放到明面上来,把皇帝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把最丑陋最歹毒的面目揭开。
    “此毒啊…”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竟笑了。
    “无药可解。”他笑得十分得意,间或有几分讥讽。
    “既然陛下不愿解毒,孤只能亲自喂给陛下,想来孤比陛下父子情深,陛下也愿与孤同甘共苦。”太子也不生气,笑得越发柔和孺慕,隐约朝他幼年时的温润靠近。
    他抚掌而笑,殿外跃进数十个黑衣人,执长刀,刀锋皆有血色,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殿内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戏,有的甚至就着冷菜开始喝酒。
    护卫皇帝的人尽数被黑衣人斩杀殆尽,就连脸色发白,斥责太子的纯慧也差点被砍成两半。
    齐骁丢了跟筷子过去,把劈向她的刀锋击开,触及纯慧求救的眼神,却收了手。
    “齐骁哥哥救我……”
    黑衣人见齐骁不再看她,直接扭了她的双臂,丢到远处。
    反正齐小将军的意思是只留条命。
    “陛下……”太子无视了纯慧的惨叫,抓着皇帝的领口,竟把他提了起来。
    又朝地上狠狠砸去,海棠鼓面陡然破开,钻出的白发男子须臾间接住皇帝,把他护在身后。
    “你竟然没死?”这时候最诧异的不是太子,而是齐骁,他的眼线可是眼睁睁看着忘尘病逝,被皇帝埋在了前殿外的花丛里。
    要是忘尘没死,今天就很难得到解药,齐将军的命也救不回来了。
    忘尘咳得很费劲,没说什么。
    “今日我在此处,必不让你们动陛下分毫。”
    忘尘把身后的皇帝挡得严严实实,殿外进来更多穿着禁卫军军服的人,将太子一众围得更严实。
    齐骁欲退,却看见姜萝这会子已经跟在那舞女背后,潜到了纯慧公主边上。
    “太子受降吧,念昔日情分,还能留你一条性命。”忘尘俯视着太子,淡然道。
    “孤这条命还有什么用处?用来彰显你们的仁慈吗!孤这一辈子早就被你们给毁了!”太子眼睛通红,几欲渗血。
    “若不是你,孤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太子指着忘尘,唇边溢出血来。
    “解了毒又如何,孤也活不了多久,只想亲手夺走你们的一切,如今不成也罢了……”太子咽了咽喉咙里的血,继续道,“孤生来就是太子,若是上天不喜,为何不让我做一寻常百姓?何必让我煎熬这么多年,一生珍视之物尽数被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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