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苓孤身站在高铁站外,向回去的顾国强和林柔招手,面色柔和,好像很平静。
顾国强先回一趟县城,然后安顿好家里,就准备来南城和女儿培养感情。
留着顾苓先搬家,然后所有的七七八八,一一处理。
成年后放任这个女儿在大城市孤独成长,年少时又压制了顾苓的活泼天性。
顾国强终于发觉对她有愧疚,该来陪陪这个处处坚强的女儿。
晚风徐徐吹过,带着点凉,又带着点清爽。
燥热的湿闷还未散去,南城的春秋总是特别短,一年12个月,几乎10个月都在过冬夏。
就像这场难熬的暑热,它迟迟不肯离去。
煎烤着城市的水泥土地,日照直射快入苍穹的林立高楼,连一阵轻微的风,都夹杂着让人难耐的闷与湿。
往年的夏日,似乎都不像今年这么难熬。
也许是因为再也没有理由让她执拗地隐忍下去,不管是那个破败的出租屋,还是一无所有的自己。
炎炎夏日,她开始察觉到了这个城市的暑气有多蒸闷,也体会到了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父母来的时候都居无定所。
陈锦冬也好,林鹤御也好,他们都是外力,都是绳索。
而终点,只有自己能够到达。
*
出租在南城的公路上转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在那栋不怎么崭新的居民宅处停了下来。
顾苓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自信满满地认为,这里是起点。
而几年过去了,起点还在原地,终点却越来越远。
失败的恋情,背叛的友情,这些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是那个本身就不够优秀的自己,她日复一日地埋头苦干,在蜗居里仰望幸福。
却根本没发现,这个社会这么现实,有人从泥沼一步登天,有人从捷径半道超车。
而她却傻傻地认为,人只要努力,就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工作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个学生思维,就连朋友圈的那些人,也都还是老的那一批。
她和陈锦冬师出同门,七年感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仅仅是感情的变质。
顾苓胸中的那口气,它绵长又沉闷。
是她错了么?是她太执拗,太死脑筋?
她拎着包,修长的双腿从出租车上跨下来,老破的公寓楼在夜色里一片乌黑,街边两盏路灯也坏了许久。
一盏正“滋啦”地闪动着,就像是不停眨巴的眼睛,时而看见,时而看不见。
昨日刚下过雨,人行道上的石砖缝隙内还卡着污水的垢迹。
青黑的石墙一路蔓延到街角,低矮破败,为了防止有人半夜翻盗,物业迫不得已在顶端排满了玻璃碎片。
青苔从底部向上攀爬,就像是这里居住的人们。
从地底资深,却始终无法爬出这矮矮的一面墙,必须攀附着这狭隘的一方而活着。
顾苓从包里找出那把金属钥匙。
曾经,她对这里有过归属感,也有过依恋。
她穿过那道不宽的路,走进了一栋墙壁斑驳的公寓,沿着低矮又狭窄的楼道走上去。
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很慢、很仔细地走上去。
直到她打开那扇门。
那里面有洪水猛兽,也有斑斓梦境。
但到底,过去的东西,它不值得留恋。
顾苓来到这个城市这么久,原来被迫上的第一堂课,叫做断舍离。
已经锈了一半的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她缓缓转开。
温暖的光线从门缝中溜出,将这个黑漆漆的过道瞬间照亮。
就好像是有人在等她一样。
大门打开,江语儿深陷在沙发中,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陈锦冬捂着眼睛靠在她的怀里。
真是一对相互温存的男女。
顾苓没有哪一刻觉得他们这么配过,绝配。
怎么她以前就没发现呢?
江语儿好死赖活,陈锦冬半死不活;江语儿懒惰贪婪,陈锦冬眼高手低;江语儿心术不正,陈锦冬花心不忠。
如果说人有某一刻,会突然产生醍醐灌顶的感觉,推翻到曾经的一切。
那么此刻,就是顾苓这一生的一个分水岭。
她醒了。
*
客厅的吊灯一直昏昏暖暖的,顾苓总说要修,江语儿却说不用,开着玩笑说方便偷情呐。
的确,方便了江语儿,也方便了顾苓。
这世界,谁也别不信因果,曾经做过的恶,将来必然会有报应。
她从门外跨进门内,镇定地把门把带上。
阳台的玻璃窗开了一半,薄纱的帘幔被晚风吹成了舞者,肆意地在夜色中扭动。
她将手里的包放到桌上,拉开了最近的那个位置。
“一起坐下来谈谈吧。”
陈锦冬的衬衫皱成了一团,领口都拧了起来,原本干净的脸此时憔悴不已,胡茬乱冒,眼圈发青,一头黑发乱成了杂草。
年轻的俊秀男人此时就像一个醉酒的流浪汉,一点魅力也无。
他的衬衫袖口卷到了肘部,西裤也是皱巴巴的,看见顾苓就坐在桌前。
几乎是呢喃的,“苓苓……苓苓你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踉跄地从沙发走过来,那几步路,就像是丧尸慢行,浑身肌肉都跟着抖动了一番。
眼神空洞又乌黑,双唇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顾苓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尖酸刻薄又很痛快的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所有的出轨,都不应该被原谅。
因为在爱情的单行道里,他是不应该犯错误的。
一旦犯下第一个,就永久执行死刑。
陈锦冬那副瘦脱相的样子实在不怎么体面,还让顾苓有点不舒服。
所以在他激动地扑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脸色又冷又凉薄。
“你不是要跟我谈,现在我来了,可以开始谈了么?”
顾苓远远地躲着他,还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陈锦冬凹陷的眼突然就可怖了起来,“苓苓……你不要躲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我再也不做这么畜生不如的事了,我真的……我真的对不起你……”
不知道有没人看过恶犬临死前的挣扎呜咽。
锋利的牙齿还叼着血肉模糊的碎块,但凌厉的眼已经变得浑浊,四肢颤动,呼吸急促。
陈锦冬就是那只将死的恶犬。
他还在挣扎,试图软化顾苓,用这种极度阴险的方式。
想让顾苓救他一命。
顾苓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但是她读的书很多,前人的字句也许不会变成生活经验,但会在关键的时候变成警句。
就比如现在。
她绝不会心软。
陈锦冬和她对视着,谁也没有退让。
在爱情这场局里,陈锦冬其实输的很彻底。
他突然双手掩面,身高一米八的男人突然就软弱的像一个孩子。
“顾苓,你为什么这么心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江语儿沉默地缩在沙发上,她是这叁个人里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她需要顾苓替她分担房租,也需要陈锦冬做她的ATM机。
所以,不管是谁败阵,她都会拼命抓住另一个。
顾苓看着陈锦冬那副凄惨到无法形容的样子,不可否认,她的心肠,有一瞬间柔软了。
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哭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冷静谈谈,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陈锦冬,我真的想不明白,我顾苓是哪里对不起你了?需要你用出轨来对我。”
陈锦冬埋在掌心压抑着抽噎了一会儿。
半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顾苓,你真的觉得你对我很好?你真的觉得你心里有我?”
陈锦冬还泛着泪痕的眼很狼狈,但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从混乱中找回了一点思绪,也被顾苓刺激出了一些怨恨。
顾苓拧起眉头,感觉到整颗心都在下坠,浑身都跌入了冰窖一般。
这个让她掏心掏肺甚至甘愿在这个地方蜗居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居然觉得她不是真的对他好。
“所以呢?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
陈锦冬悲戚地扯了扯唇角,“你不觉得我们这七年,很可笑吗?你真的都没有发觉,你在冷暴力我吗。”
顾苓的确觉得这七年挺可笑的,“所以,你加班我给你送夜宵,你工作不顺利我给你鼓气,你没钱了我给你支持,这些在你眼里都是可笑的,都是我顾苓在冷暴力你是吗?”
他忽地抬眸盯着他,讥讽道,“别骗自己了,顾苓,你做的这一切,感动的只有你自己,你还记得去年七月份,你说你有假期,我特地定了双人游的团,但是我居然还要通过你同事才知道你去出差了,还有今年叁月份,领导请吃饭,我想带你一起去,然后你告诉我你在医院挂水,连续熬夜加班加到住院,我作为男朋友居然毫不知情,顾苓,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吗?有把我放进未来的规划里吗?对,我的确不是个人,我背叛了你,但是你呢,你投入了感情吗?”
撕撕扯扯,一团乱麻。
原来感情它有这么多计较,并不是顾苓一门心思往前冲,他们就可以携手同行。
他们不合适。
他们从来就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