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面若寒霜,皱着眉头,一言不语,而董宠,却起了身,这些天来,因为长子失踪,董宠本就神伤体劳,筋疲力尽,而此刻,袁隗这番话在他耳边犹如惊雷般炸开,不由得便起了身,赤红的双眼盯着袁隗,也说不出话来。
“看来,董君对此事颇有了解,不如为我说说,如何?”
“此事...不过是家奴私自编来哄少君侯开心的,少君侯年不过八九,怎么,使君想要治少君侯之罪?”还是董氏开口说道。
“臣怎敢治少君侯?何况,少君侯一介孩童,何罪之有?那些家奴,可与方便?吾等查知一二便可。”
“春种事忙,彼在我府刘管事处操劳,君可亲往!”
袁隗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心里却是在思量,这事,自己定要把罪责挂在侯府贵人身上,自己才算是政绩,不然,只是抓捕几个弄虚作假的家奴,那就不是政绩声望,那是自损脸面,若自己先审问那些家奴,家奴定然会自己承担罪行,谎报祥瑞,这罪又能如何?
自己堂堂国相,只有在侯府弄出些事来,最好能当面将这些权贵宗室训斥一番,自己才好刷出些声望来,那样,自己也不必再说甚么辞官苦读,说不定能借着父荫直接进入尚书台做事,借父荫自然不是走关系,而是借着袁家宗族之力,袁家门生遍布天下,而父叔一辈又多知己好友,只要有些政绩,高升不过一言耳。
“贵人错怪了隗,家奴造谣生事,乃败坏侯府之恶事,隗此番前来,乃是为侯府洗清名声,不愿我大汉宗室背负污名!”
“原来使君前来,是要训斥我母子二人,我侯府妇孺门户,无一介男丁,使君如此行事,徒遭世人讽也。”
袁隗面不改色,平静的看着董氏,起身,拱手,说道:“少君侯虽年幼,却为汉宗室,上之侄也,吾自任河间相,百姓安乐,国王贤惠,善官吏齐心,民风日善,竟读圣言,少君侯年幼无知,竟纵家奴私传祥瑞,行欺诈事,即使少君侯尊贵,吾亦愿代父教之!教之礼仪道德!使其行仁事,举孝行!”
“袁子无礼!!”董氏怒气冲冲的大叫道。
偏偏,袁隗这几句话说的冠冕堂皇,只怕外人听到,也会为其人格与不畏权贵的品德折服,大汉官吏,却是不怕权贵,各个都是敲破了脑袋,甚至故意找事,喷权贵,杀豪强,几乎成为了每一位大汉官吏的行事准则,今年,便有南阳太守成瑨将当地豪强张泛收捕入狱。
罪名是甚么?罪名是他意图贿赂朝中宦官,皇帝得知,便下令赦免张泛无罪,成瑨不顾赦令,仍将张泛处死,并捕杀其宗族宾客二百余人!!整个张家族灭!仅仅是意图贿赂朝中宦官?同时,又有太原太守刘质,将县里黄门赵津抓捕,以其不行善事之罪,竟杀其宗族!!
这两个人,顿时在天下扬名,无论士子百姓,都是将此二人作为不惧豪强权贵的典范,即使这豪强只是意图贿赂宦官,那黄门也不过是不行善事,在乡里有恶名,便直接被灭族,汉末的官吏,是疯狂的,在举孝廉这种诡异的制度下,诞生了无数诡异的孝子,诡异的清官!
这个时代,有孝子杀子喂母,有清官杀妾犒军,更有千千万万袁隗一般官吏,双眼只有徒虚名,为此,紧盯着各路权贵豪强,一有小错,便疯狂屠杀,因此,遍观大汉史书,清官名臣何其多也?强项令呵,强项令呵,千篇一律的名臣传记上写着,诛豪强,百姓皆服,写着休妻辞官,誓死对抗权贵!
而袁隗,此刻便是借着此事,毫不留情的训斥侯府,少君侯不过九岁,他是知晓,可是世人可知?他们只知道,自己不过一介臣,而侯爷却乃贵胄皇亲,自己不屈其淫威,当面训斥!袁隗越说越开心,甚至将刘宏过世的父亲也揪了出来。
袁隗此刻最希望的,却是董氏能上书陛下,让陛下也大怒,抓自己下狱,如此以来,自己也定能如同成瑨刘质那般名扬天下,一时成为众人口里的贤臣名士,留名青史!
董氏不过女流,在辩才之上,又怎么比的上袁隗?听着愤怒,开口又说不过,气的浑身颤抖,咬着牙看向兄长,董宠虽也读过几本书,可是跟袁隗这样世家子弟却无法相比,张了张嘴巴,又无奈的叹气,袁隗嘴角露出笑容来,对董氏说道:“少君侯何在?可能见之一面?”
董氏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袁隗又看向董宠,董宠也无奈,对着他拱了拱手,言语道:“使君随我前来。”,便带着他前往书房,来到了书房门口,看到书房紧闭,从房内传出阵阵读书声,袁隗也是一愣,宗室子弟甚么时候也开始读书了?宗室子弟也有优秀者,比如刘表,年纪轻轻便名列八厨,实乃宗室之人才。
但是,类刘宏此般与皇帝亲近之宗室,少有读书入仕者!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听着从里传来的读书声。
有家奴说道:“使君,可要敲门告知?”
“公羊极雅,不忍扰之。”
董宠无奈,也站在这里陪伴,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皆站的有些摇摇晃晃了,门才被缓缓推开,老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小厮们愤懑不平的表情,再看了看袁隗腰间的官印条坠,老人停住了脚步,双手背着,抬头看着他们,迎面便是一股豪迈之气。
“拜见老者!”袁隗规规矩矩的拜道,众人皆拜。
老人甚至都没有搭理,只是随性的挥了挥手,继续仰起头,小胖子蹦蹦跳跳的走了出来,看到老人立在门前,脸色一变,立刻整理衣冠,作出翩翩君子的模样,袁隗得不到老者回礼,也不气馁,也不愤怒,看着一边的小胖子,笑着打量着。
而此刻,小胖子也在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看到一旁的舅父面色不悦,周围小厮们又对他们有些敌意,不由得便对袁隗带上了几丝敌意,直起了腰板,大大咧咧的问道:“汝何人也?”
“臣袁召公之玄孙,袁高士之孙,父汤任故太尉,河间国相隗!”
“君侯既已读书,见之两千石,为何不行礼拜见!”
说话铿锵有力,说的小胖子也有些蒙住了,他说的都是甚么任啊,甚么玄孙?姓袁名未?自己也未有听说过啊?他整了整衣袖,抬头言语道:
“宏乃太祖高皇帝之后,肃宗孝章皇帝之玄孙!河间孝王之孙!当今圣上之侄!”
比来头是么?我从曾爷爷以上全部都是皇帝!你也配跟我比?再往上,先祖都能说到赤帝去!你呢,姓袁?祖宗再往上走上十几代,你算甚么?养猴的?
小胖子心里的想法,众人固然不知,但是这铿锵有力的回答,却是使得众人皆惊,就连老人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小胖子,想看他还能说出甚么来。
“你是何爵?吾乃解渎亭侯也!何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