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微微发颤,不受控制地抖着,石头尖破开皮肉摩擦骨头的触感好像还粘在上面,让我惶恐无措。
我从水缸里打了盆水,暗红色晕在水里,显露出手本来的颜色,我才缓过神来……
“小孩子真有精力。”
老爹从里间走出来,他刚睡醒,几缕头发翘起来支棱着,高瘦的身上随便披着暗棕格子外套,半个身子浸在阴影里。
看到那盆血水,老爹狭长的眼皮抬了抬:“怎么了?”
我指了指“喂”:“他要当英雄,结果是我救了他。”
“哈?”老爹伸了个懒腰,挑着眉毛表达疑惑。
“十天过了,你让这个残废去垃圾堆自己找书看……”我把今早的事儿大致说了说,没忘记把自己渲染的如天神下凡,“……所以,老爹,我才是最聪明的,他就是个傻子。”
老爹边听边打哈欠,我讲完后他蹲下来捏了捏我的手:“破了,等会给你上点药。”
捏着石头用力的时候,石头也硌伤了我,情绪激动的时候没有感觉,方才我洗净手才发现有了伤口,可这不是重点,我瞪着老爹:“就这样?”
老爹看了眼“喂”:“他没事儿,休养几天就好了。”
“我才不是关心他!”我有些不满,我只是想要夸奖……我还没那个脸皮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沉默地等着他给我上完药,有些沮丧。
老爹推着昏过去的“喂”去里间疗伤,在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他状似漫不经心道:
“干得漂亮。”
“哼!”我以此回应,心中雀跃。
石二狗没让我开心太久。
他受到挑衅,变得更加易怒,想要找到我和“喂”好好打一顿出气,还让人在我家门口盯梢,等我们出来。
真是个幼稚鬼啊,我心里暗恨却又没有办法,被我打伤的铁柱更恨我,如果我出现在垃圾街估计会被他手撕了,现在可不占据偷袭的优势。
在“喂”伤好后,我和他打定主意这几天不再出门,这些孩子再大胆也不会闯进别人的家作恶。
我闷在家里感觉自己能生出芽来,“喂”开始和我有交流,或者说,使唤我……
“帮我拿下里间的的工具,在柜子上面,谢谢。”
“你自己拿!”
他不再请求,从轮椅上跌落,挣扎着用一只手臂支撑着身体站起,艰难一跳,成功栽倒在地……
“废物!”我翻了个白眼,踩在他轮椅上把老爹的工具拿到手给他。
“谢谢。”
“……”
老爹发放营养水,“喂”拿在手里把玩。
“营养水仅仅是营养水吗?”
我从不探究这种无聊的事情:“不是哦,喝了能成为神仙住在景世神坛的最高层。”
“……很好奇它的成分。”
“成分是白痴混蛋废物不想喝的话可以给我喝。”
“……”
他默默喝掉营养水,从不与我做多余的口舌之辩。
“我们不能再逃避。”几天后,他说。
“你有办法?”我蹲在地上拿根树枝划圈圈,“首先,老爹不会帮我们,你是个残废,我也没有力气……这还不是你害的……”
混乱的垃圾街也有他的规则,大人不会插手小孩子们的恩怨,我们的行为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更何况老爹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我三岁记事,两年来他除了给我营养水,为我启蒙讲故事,很少过问我的生活,也从不讲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他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喂”呢?我呢?
“醒醒。”喂膝上放着一本书,这是老爹破例开放了自己里间的书籍给了“喂”,尽是些《炼金的出路》、《末法时代重启》、《物质百科》……等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拿着那本书轻轻碰了碰我。
我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想让他不出现,不用我们出手。”“喂”平静地说,长而卷的睫毛遮住黑沉的眸子,他静静看着我。
我大概是疯了,竟然觉得如果他有了办法,那我们一定能避过这一劫,我偏过头,不愿意承认他的确比我聪明。
“砰、砰……”
在我赌气中,外面传来敲门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我们家没什么客人和来往的人,真有也是来找事儿的,绝不会这么客气。
我心里一紧,以为是石二狗不顾规矩追到了家里。
“我是林风,请开下门。”门外声音怯怯的。
我松了口气,打开一条门缝,瘦小的身影快速钻了进来,我小心探出头,没看见石二狗那帮人的身影。
林风轻声说:“他们现在不在……我趁机跑过来的。”
“你来干什么?”我对这个罪魁祸首没什么好脸色,上下审视着他,面黄肌肉的男孩比同龄人更矮些,身体薄得像纸片,肩头耸起紧绷,像拉满的弓弦,时刻处在对外界的紧张中。
他抬头看我,茶色的瞳孔暗淡着,没有光彩。
他说:“我们不能一直避开他们……”
我下意识看向“喂”,他倒没有惊讶的情绪,点头道:“要主动出击,不能逃避。”
林风眼睛亮了亮,有些急促地说道:“可以让他们应对别的事情,没精力再找我们的事……我想了一个计划。”
这可真反常……我走过去,他大我三岁,却只比我高半头,在他惊讶和恐惧的目光中,我伸手按向他的肩膀。那张弓弦绷断了,他后退一步,跌倒在地,惶恐地看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笑容甜蜜,露出八颗牙:“你真有办法对付石二狗,还会天天被他欺负吗?”
林风蜡黄的脸瞬间苍白,他低下头,声音轻细带着颤:“我……我一个人没办法,计划需要配合,没有人会帮我……我,我只是……”
我冷冷说道:“你只是想让我们出去,好出卖我们。”
他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深呼吸几次后缓缓抬头,眼眶泛红,语气渐渐平稳:“不,我只是很感激你们,谢谢……如果石二狗只想打我没关系,可这次连累到你们,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想个计划,帮助你们。”
“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是石二狗派来的骗你们出去的……可我不会骗你们,因为,你们是唯一救了我的人。”
林风看着我,茶色的瞳孔湿漉漉的,身子轻颤着,最后一句话却说得坚定有力。
我们是唯一救了他的人,是否在漫长的被人欺辱霸凌的时间中,在垃圾街丛林法则的规矩中,男孩也曾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会有人拯救天生沉默不合群,身体又单薄的自己?
我在这一刻相信了他,因为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也有过希望,希望老爹口中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重现,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
我撇了撇嘴,脸红到耳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把林风从地上拽起来往“喂”身上推:“不是我救得你,是那个废物……这种矫情的感谢还是和那个残废说吧。”
林风手足无措地从“喂”身上爬起来,压抑和悲伤的氛围一扫而空,两人看着我,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我叉着腰,昂起头,浑身燃起斗志一扫这几天的颓废,指点道:“现在!你俩制定计划,我是你们的领导。”
“……”
我想到老爹讲过的那些故事,兴致勃勃道:“对了!我叫晨曦!这个计划就叫晨曦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晨曦计划很成功。
垃圾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它在烬城外的垃圾场周围聚集成没有规则的街道,街道上有孩子,有少年,有青中年……石二狗能征服附近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成为这一片的孩子王,但他并不是垃圾街唯一的孩子王。
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没有谁会真心臣服于谁,人与人的关系如同斗兽场,石二狗可以在这一片的孩子中耀武扬威,但更高一级的存在他是绝对不会招惹的,对于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成长为少年的人来说,他们的世界有另一种规则,斗争更加激烈恶劣,石二狗这些孩子的耀武扬威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蚂蚁挥了挥触角,只要不爬到他们身上,他们不会清理蚂蚁窝。
如果蚂蚁得到了他们负担不起的东西被少年们看到了呢?
我们用半包烟做饵,烟这种在垃圾街成年人世界里也不可多得的东西,对石二狗他们来说是天降横财,对知道此事的少年来说,是他们这个年龄最珍稀的东西……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怎么把烟送到石二狗手里又能让少年们知道。
我们三人都不能出面,林风把注意打到小竹子身上,或者说他早就想好了人选,并且笃定我可以说服小竹子去冒险,而我死活不同意。
“选他一是因为小竹子母亲爱烟,二是他长期受母亲的虐待,这样,偷他妈的烟离家出走就很正常,还有他很弱小,石二狗见到他,肯定会上前骚扰。”
林风在说他的计划时并不畏缩怯懦,他眼神发亮,像是换了一个人,茶色的瞳孔闪着琥珀光泽,认真说道。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他肯听我的话。”我瞪着他,小竹子母亲是妓女,垃圾街大半的男人上过她,上完后给她一些吃的用的,或者是一根烟,谁都知道那个女人离不开烟的麻痹。
我见过那个女人,喷着廉价的香水,裹着水红的长裙,头发用火钳烫成卷,那张浓妆艳抹的脸隐在蓬乱的头发后,她的肌肤并不水润,而是干燥枯黄,唯有身材可以一说,乳房像水袋一样垂着。
她接客时从不避讳小竹子,每天、每时、每刻,她敞开大腿等待男人的光临,旁边是她年幼的儿子,她有间歇性的精神病,我在垃圾街玩耍的时候听到过,男人最爱她发病的样子,他们把女人捆起来,任她嘶吼挣扎,这样的女人更刺激,比上一块腐肉舒服多了。
如果她不接客的时候发病,便会虐待小竹子,用客人留下的长鞭,蜡烛在小竹子身上试个遍……
在这个垃圾街上,“喂”到来之前,我唯一帮过的人就是小竹子……
我不想把他扯进来。
林风试图劝服我:“你放心,这件事不会伤害到他,在石二狗打他之前掉出烟,石二狗拿到烟后肯定要赶紧拿回家。”
“这只是你的猜测。”
“可如果没有这个环节,计划没法进行。”
“……”我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林风说的没错,可小竹子如果因为我受伤了怎么办?我看向“喂”,他的目光撞上我,冷静道:“让他自己选择。”
结果是小竹子选择帮我,其实我该明白,我说的小竹子永远不会拒绝。
幸好如林风所说,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合理的将烟带到石二狗手里,然后又撞上少年们,向他们求助……在这期间,他只挨了两脚。
拿到烟的石二狗他们还没开心太久就被打得半死在家养伤,等他伤养好,我们也不是他的头号敌人了。
我又能坐在门口晒奢侈的太阳,林风和“喂”可以去垃圾堆捡书看,暂时我们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一切都重回正轨。
“都解决了?”
我坐在门口逗橘猫,折了根草吊着它玩,冷不防身旁传来磁性沙哑的声音,我打了个激灵,看到老爹神出鬼没的身影。
“解决了!您闺女最厉害。”我眨着大眼乖巧微笑求表扬,老爹瞥了我一眼,破天荒露勾了勾唇角。
我不为这个笑容欣喜,反而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让我寒毛直竖,在那股威压下磕磕巴巴道:“老……老爹?”
明明太阳正好,风和日丽,我却发觉天光瞬间昏暗,风雨欲来。
老爹依旧勾着唇角,声音略带沙哑:“晨曦,那半包烟哪来的?”
阴云汇集电闪雷鸣,我确定我还在垃圾街上,但这一刻我仿佛置身地狱,周边尽是昏暗冰冷的物质,空气中氧气稀薄,我喘不上气来,勉强说道:“您不是不抽烟……我看您屋里那半包烟放了很久了……”
他冷道:“有些东西不能碰。”
老爹声音除了冰冷还透出怀念的意味,说完也不解释,从怀里掏出半包烟,正是我们用作饵的那半包,他抽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在他纤长的手指上,他怔怔盯着那只烟,燃烧过半后放进嘴里猛吸一口。
“咳咳……”
他真的不会抽烟……在他咳嗽的时候,那股威压消失,我终于缓过气,心想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摸了摸额头和后背,汗湿透了上衣。
我拽住他袖口,小声撒娇道:“老爹,我错了。”
老爹叼着烟蒂,目光落在天空,:“唔,原谅你了。”
没等我松口气,便听他又说:“晨曦,明天跟我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