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这场戏那天仍然是黄昏,陈生又在旁边说黄昏逢魔时是日本的概念,苏容只紧张地忙个不停。但他其实不用做什么,易霑负责道具,Bobby负责化妆和服装,他只负责最后通过,副导演上来讲走位,演员早排练过两遍了,等灯光调好,演员上场,他紧张得胃里都有点不舒服了。
第一个镜头是远景,黄昏光线,薛蛮和小虞逃到森林中,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这个镜头是树林中远远出现一支队伍,和李国昌那支节度使的队伍一样看起来十分华丽,井然有序。
他们还以为是撞见官员,结果仔细一看,顿时毛骨悚然。这支队伍的领头者打扮得如同白无常,手里持着哭丧棒,挥洒纸钱,后面则是哭丧女模样的丧门神,然后是青面鬼,手持宝剑的太岁神……
萧肃在黄昏时拍这镜头简直太妙,没有比这更好的光线了,整个天空都蒙着一层昏黄的颜色,树林也模糊不清,在这样的光线中,树林掩映中忽然出现一支诡异的煞神队伍,缓缓走近,就算还没有音乐加成,也让人一身冷汗。
苏容见片场都没人敢说话了,知道效果不错,萧肃为了营造氛围和队伍的节奏,用了传统的鼓点,鼓点一下下敲着,这支队伍就这样沉默而井然有序地沿着路缓缓走过来。剧本中写的是薛蛮和小虞躲闪不及,只能背靠背站在路中间,一个手持剑,一个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地念经,与其说是那队伍穿过他们,不如说是他们陷入了这队伍中。陈生的剧本和萧肃的分镜都写明要拍一个太岁神的衣角从他们身上拂过的镜头。
因为苏容那个把神煞身形放大的提议,这镜头变成太岁神的衣角从小虞的脸上拂过,用了个高跷演员,Bobby早化好妆,等比例放大,不止身高,衣服肩部手臂都垫了东西,头上也带着头套,足有三四米高,这扮相一出来时,黎商就看了那演员一眼。
苏容就知道他能看出来。
林飒当年和他在宿舍聊美学,聊人的感官,说成年人其实是越来越钝的,因为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工作,看同样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流行具有这么强的时效性的原因,再好的东西看久了也腻了。其实只要换个角度,像《死亡诗社》里那样,站到桌子上再看一遍教室,都能有许多不同的发现。所以他们这些人想要不被时代甩开,除了要勤奋地跟着流行、追逐流行,更重要的是保有这种视角上的敏锐,永远要有和别人不同的新鲜视角,看到大部分人看不到的东西。
苏容选他当自己的榜样,不是没原因。他认真学林飒,这个造型就是最好的实践之一。现代人沉溺于各种屏幕,对于置身实地已经非常陌生了,习惯隔着屏幕看花,就会忘了花瓣的触觉,香水无法传达的草木的香气,以及阳光照在花瓣上的细微光泽变化。他作为美术设计,要把观众忘记了的东西给他们看。
他无法确切形容这种感觉,是空间感?压迫感?总之是一只庞然大物从身边经过的感觉,那种被俯视的视角,是容易引起人本能的反应的。黎商对于危险太警觉了,那演员没靠近,他就发现了。
其实就连这灵感都是黎商给他的,他以前带小麦时,说过美国人习惯蹲下和小孩说话,因为成年人的身形会给小孩压迫感。苏容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当一具高大的神祗从身边缓缓经过,那种压迫感会让每个人一瞬间都变成无助的小孩。
他是美术设计,他只负责提供这种视角,至于如何把这视角在屏幕上呈现,那是萧肃的工作了。他连拍三个镜头,都是那太岁神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镜头,拍袖子拂过佟晓佳的脸,佟晓佳闭着眼睛念经,她也算悟性好了,微表情非常好,袖子拂过她脸的时候有一个微弱的颤抖,让人对她的恐惧感同身受。
易霑的那把伞也起了大作用,他固执地在道具里加了一把巨大的伞,伞下面悬着许多铁符铜钱之类,有种肃穆庄严的感觉。
技术问题苏容就完全不懂了,像这种高跷演员的装扮他只做了两个,一个是太岁神,一个是打伞的耗神,其余煞神都难做,像丧门神是个披麻戴孝的女子的形象,踩高跷还好办,上身没法做成等比例的,萧肃要怎么把整队都拍成比人类身形大几倍的效果,就是他要头疼的事了。
这场戏连拍了小半个月,黎商和佟晓佳反而闲了,因为这场戏他们反而成了道具,全程不动,台词也只几句,萧肃天天和那队演神煞的演员耗在片场。苏容前几天还蹲守,后来发现没自己什么事,补妆修道具有易霑和Bobby在就好了,他当甩手掌柜,所以干脆回酒店继续搞唐宫夜宴的设计了。
黎商本来想趁机干点坏事的,可惜佟晓佳天天跑来当电灯泡,她也闲,又不能走,毕竟萧肃脾气大得很,叫补拍就得立刻上,她回酒店都是在片场白等三天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回来的。
这地方又偏僻又无聊,唯一好玩点的人就是苏容了,所以她天天过来,饭都在这里吃的。苏容还告诉她可以稍微增点体重,穿唐朝衣服好看,她更开心了,破了戒,开始吃起蛋糕来了。
“我太怀念这味道了。”她一边吃一边感慨:“就是减肥的时候辛苦。诶,黎商,你要不要也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