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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一道匆匆忙忙的身影穿过御花园,穿过宫桥,穿过回廊……他的脚步细碎且谨慎,如同这宫里每一个卑微的太监,并无特别的存在感。
    他一路疾走,心里揣着主子交代的任务,不敢松懈;直到——他从偏门踏入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再几经绕行来到一个书房外,看到守在门口的崔公公,一个眼神示意,推门而入,朝着早已等在里面的人跪下——
    “奴才福贵,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启禀太子殿下,轻衣小候爷已离开揽月宫。”
    “几时走的?”不喜不怒的问话传来,慕祁钰盯着手里的书眼睛都没抬一下,看上去竟是完全的不在意。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辰时一刻。”
    “……你下去吧。”
    “是。”
    大概也习惯了太子殿下的态度,福贵起身退出了书房;他不过是揽月宫小小的门房太监,因太子殿下欲知长帝姬宫里的情况遂命他办事,不然他这根葱哪有机会踏上东宫这块宝地?
    昨晚他已经禀告过太子殿下轻衣候留宿的事情,其实这事时有发生——太子殿下向来没什么吩咐,只是命他在轻衣候离开后“速来回禀”;所以今早小侯爷前脚一离开揽月宫,他后脚便来报告。
    可这事真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不是殿下的随侍崔胜崔公公每次都叮嘱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揽月宫,就冲太子殿下这不温不火的态度,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殿,来错了地……
    福贵不会想到,崔胜的叮嘱只是小事,若非慕祁钰下了命令,这守卫森严的东宫岂是一小小太监能畅行无阻的?甚至每次可以单独面见于他?
    为的,还不是揽月宫那位让人不省心的主子……
    慕祁钰头有些疼;一晚上没睡,之前还不觉得难受,现下精神一放松,果然很是疲乏。
    也不知那没心肝的起床了没……闭上眼睛,无数的声音在脑子里盘旋;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绾绾明白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亲近?他要怎么做才能让慕祁玥和慕宸轩离绾绾远一点?又或者,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绾绾对自己产生男女之情?
    思考了一晚,没有结果。
    无怪慕祁钰心中千丝万缕;一方面他混淆着亲情和爱情的界限,向绾绾灌输着异于常人的观念,可一方面,当绾绾受到他影响同理推之到别人身上时,这种“自作自受”的无力感总会让他万分焦虑——
    他不能告诉绾绾真正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正如他不能明着阻止小妖宿在揽月宫一般,至少现在不能……究其根源,还是他怕绾绾在还没接受自己前了解了这世界本来的样子,从而拒绝,甚至讨厌自己……
    他太害怕!
    “崔胜。”头愈发痛,慕祁钰朝门口一喊,随声而入的太监手里捧着泡好的清茶,走到慕祁钰跟前毕恭毕敬的递上;他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又熬了一夜,最需要喝些消火散气的东西……
    “殿下,您累了一晚,又去了早朝,是时候休息一会儿了。”崔胜从小便伺候慕祁钰,忠心耿耿,对主子的那点心思也隐约猜得了几分;皇家嘛,历朝历代哪个没点什么秘辛?只要这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即便腐臭不堪,又有几人知闻?
    “辰时一刻才离开……崔胜,看来做‘弟弟’确比做‘哥哥’要受宠很多……”慕祁钰并未理会,皱眉不悦,“平日里卯时的早课,小妖倒是干脆,说不去便不去了,竟不怕父皇问起来责罚……”
    崔胜明白主子的意思,接过话宽慰,“殿下无需放在心上,依奴才看,长帝姬只不过是念着侯爷年纪小,依他几分,不见得多少喜欢……反倒是功课一事,既然小侯爷自己不守规矩,殿下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哦?”慕祁钰还是闭着眼睛,“说来听听。”
    “殿下细想,以往小侯爷再怎么放肆,也不会怠慢功课半分,即便宿在长帝姬那,也是准时去上书房,因皇上最是不喜懒惰的皇子……可今日辰时方才离开,错过了早课,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崔胜顿了顿,继续道,“殿下之前一直从太傅那下手,用功课打压小侯爷,可小侯爷天资聪颖,课业再多也没阻了他去揽月宫,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让太傅将今日之事直接禀告皇上?殿下再从旁推波助澜……这样一来,只要皇上开了口,恐怕小侯爷有的一段时间消停了……”
    “都说‘太平猴魁’清香怡人,闻着的确不错。”睁开眼,慕祁钰接过崔胜递来的茶盅,品了一口,眸中精光闪过,“及时去了本太子的火气,崔胜,你眼光很好。”
    “谢殿下夸奖!那奴才这就去趟上书房。”福一安,崔胜心领神会慕祁钰的意思;做奴才的,本就要为主子排忧解难,鞍前马后,其实今日是他讨了巧,若非殿下关心则乱,他这点小聪明又算什么?
    此刻的慕小妖还不知道自己将为昨晚的旖旎付出代价,只是暗自盘算着下次要怎么赖在皇姐那才好……可怜的小妖,第一次因太兴奋而睡过头的下场就是被慕祁钰放了冷箭——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每每想到这件事,他都恨不得咬死某个罪魁祸首……
    而另一边,送走了从起床就怪笑到离开的弟弟,秀绾受到了孝文帝的召见。
    到了未央宫,一番嘘寒问暖,父皇告诉她,为了庆贺南梁新增三座城池和北齐皇子的到来,三日后,宫中将设晚宴,绾绾不是最爱热闹吗?父皇安排了特别的节目,到时绾绾可不能缺席。
    虽年过半百,孝文帝却风采依旧,知道女儿喜欢歌舞表演,遂特意叫到跟前嘱咐——说来也怪,明明还有其他帝姬,撇开嫡庶之分,始终是绾绾最讨他欢心,时时令他有为人父皇的自觉……
    比如此刻秀绾出神思考的样子就令孝文帝无比怜爱,摸了摸头,问道,“朕的长帝姬在想什么?”
    “父皇……什么是……‘质子’呀?”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秀绾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当日那个倔强的身影……
    “绾绾是指北齐皇子?”心想或许是老九说了什么,孝文帝为女儿解惑,“绾绾,父皇问你,假设某天你遇到一个陌生人,陌生人手里有个宝贝,绾绾非常想要,基于公平,如果绾绾渴望得到这个宝贝,是不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北齐需要我们南梁的支助,就必须付出相同价值的东西作为交换……而北齐皇子的到来,便是这场交易达成的证明——他在,契约存,他不在,契约毁。”
    “当然,这个说辞只是台面上的……北齐国主送他过来的真正用意是‘人质’,两国相安最好,一旦情况有变,他不会活着离开。”
    “可他……不是皇子吗?”
    “皇子又如何?绾绾,父皇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和他保持距离……你是朕的长帝姬,南梁最尊贵的公主,跟那个北齐的弃子有着云泥之别……”
    “不要好奇,绾绾,权当这个人不存在就是了……”
    ……
    从未央宫离开,秀绾的心情不大好;耳边一直回响着父皇的话,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背影……两块石头“咚咚”落进心湖,叫她怎么轻松得起来?
    原来‘质子’是这么可怜的身份啊……一想到那日自己当着贺兰笙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秀绾内疚了——她从小衣食无忧,被人宠着疼着,就像养在富贵笼子里的金丝雀,保护得太好,哪里知道别人的生活竟如此艰难?
    尤其还是发生在一个皇子身上……
    不是么?豢养在小小的宫里,天真烂漫,便将以为的世界当做了它本来的样子。
    明明是差不多的身份,贺兰笙却要远离家乡,朝不保夕——秀绾感到难过,然后是失望……心里对这个世间的认知好像突然有了一条裂缝,透进了不一样的气息……好奇心驱使下,她派人打听到了贺兰笙的住所,并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他的宫门口——
    这是第一次,她没听父皇的话……
    ‘夜阑居’?
    找了半天才找到门匾上写这三个字的地方,竟是一处偏到不能再偏的宫殿,吩咐宫女支开了守在门口两个侍卫,秀绾呆呆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正在犹豫,眼前的宫门却突然“咯吱”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嬷嬷探出身来,见到秀绾,瞬间傻了眼——刚才她听到动静以为有什么事,遂开门看看,哪知门口竟站着个天仙般的小姑娘!
    一身华贵精致的打扮,又有宫女跟随……嬷嬷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的人,暗道来人不俗,怕怠慢了给主子惹麻烦,立马开门向前几步跪下磕头,口中大呼——
    “不知贵人驾临,奴婢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这一跪太过突然,吓得秀绾连说几个“平身”,嬷嬷哪肯起来,又怕是陷阱,只听里面传来男子的询问,“金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一身月白色素袍便出现在了秀绾眼前——
    贺兰笙手里拿着书,见到来人也是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还是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只是在看到跪下的嬷嬷后瞧秀绾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薄怒,嘲讽一笑,道,“没想到南梁国尊贵的柔嘉长帝姬如此悠闲,竟来此欺负我一年老的奴仆?就算那日是我贺兰笙得罪了你和殷武王爷,你们想做什么大可冲着我来,何必小人行径,拿我的下人开刀!这两日里三番五次的刁难,到底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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