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燕国不太重视男女之防,花园的另一侧则是文钰领着些青年赏花吟诗。待文钰一行人走近了些,前头来的小厮就来通知戏班子可以开唱了,于是一群人又往戏台去。
文椒落在最后,心里过了一遍生辰宴的流程,想着看多几出戏就差不多要散了,如此又过了一天。
今日裴恪跟在文钰身旁没时间搭理自己,只有来迟的元芷落了座,向坐在女眷最后排的文椒点头示意。文妙看了看元芷,蹙着眉转过头去。
文椒是不太能欣赏这些戏的,咿咿呀呀的,措辞又跟现代话不同,听着仿佛天书,不多会就生出困意,未免出丑她便派了小青跟傅氏身边的大丫鬟说一声,由小青扶着到花园里散了会步。走累了,文椒就让小青去厨房里拿盘点心,自己在石凳处喝茶。
元芷刚好也往花园边走来,前些日子他刚授了翰林院编修,一面修学读书一面增长政务见识,又要应付人情往来,每个决定都举足轻重,一刻也不敢松懈,正是迷茫疲累之际,好不容易借着文府的邀请喘息片刻,自然想寻个清静地。才到园子,就看见文娇娇手撑着头,拇指于太阳穴处揉捏,美目轻阖,紧皱的眉减去几分稚嫩,樱唇微张,美人如画。
大概是被他的脚步声吵到了,文娇娇睁开眼睛看向他,似在疑惑他为何在此。元芷便不好再走了,见过礼后便在石桌另一头坐下来。
“叁小姐也不爱听戏?”
文椒:“...”不爱的何止听戏,怎么就连个自己呆着的时间都没有。
见文椒不说话,元芷也乐得安静。又再坐了一会,见小青端着食盒朝这边过来,元芷就起身准备告辞。
文椒也看见了小青,客套道:“元先生若无要事,不妨试试府里的豆糕,松软清甜,很是可口。”
元芷今日出门急了一点,没用早饭,此时确实有些饿了,谢过文椒后又坐了下来。小青摆好豆糕又新沏了茶便退到一旁,元芷隔着帕子拿起一块豆糕,入口即化,口舌间自有一股豆香,吃起来又夹杂着牛乳的清甜,确实很不错。
文椒也吃了两块,看了看元芷,问:“先生可授了官?”
元芷也停下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授了翰林院编修。”
文椒点点头,以前没少看小说,对这方面也算有个大概的了解:“先生大才,只是这做事却与读书不同,比起结果,往往做事的手段更要紧,相信先生定能尽早适应。”这刚毕业的小白和经验丰富的社畜总是不同的,心态摆不对、方法找不准很容易吃闷亏。文椒对他印象不错,便多说了两句。元芷深以为然,自己也是在吃了几个哑巴亏之后才明白了比起做好,更重要的是做对。心中不自觉高看了文椒几分。
两人闲话间,小青来报前头已经开席了,元芷先行离开后不久,文椒也往女席那边去了。
这几日傅氏一直在想,文娇娇是在自己手下讨生活的,不应如此胆大才是。等到大丫鬟向她禀告了花园里的事情,傅氏咬了咬牙。还以为前一次的思过已经给了她教训,没想到果然如女儿所说,甚至还攀上了新科探花郎。她也明白自己女儿不时跑向西跨院是为何,只恨这文娇娇叁番两次不识好歹,总是企图碰些不该碰的人,自己若再不教训教训她只怕真要坏事。何况妹妹昨日来信,裴家一行不日就要到京都,若是妹妹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裴恪曾被自家庶女勾搭的事只怕要闹翻了去。
傅氏朝大丫鬟绿俏耳语几句,绿俏点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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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饭,宾客们又到花园赏了赏花,陆续有人先行离开。
傅氏陪着要好的几位夫人闲话,讲着讲着几位夫人就开始打听起适龄的郎君公子来。傅氏也就让几位小姐们散了,文椒赔了一上午笑早已疲惫不堪,傅氏的大丫鬟绿俏看见了,上前来问文椒可是需要休息。文椒看了看文妙跟她的几个闺蜜聊得热火朝天,想来应该没自己多少事了,点点头请绿俏带路。
绿俏引着文椒往回春院去,将到院门时想起来一拍额头叫道:“瞧奴婢这个记性,光顾着夫人的吩咐,忘给院里备茶水了。”说罢就要告退。
这等小事自然不用绿俏亲自来,小青忙拦了拦绿俏,道:“姐姐且歇会,我去取来便是,劳烦小姐和姐姐等会。”
绿俏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不必做这等端茶倒水的事情的。
文椒眯了眯眼,此刻终于反应过来,接下来该是什么剧情了!
试想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有什么本事使唤得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何况要领她去休息大可以带她回自己的院子,何必拐道来这回春院?要知道回春院可是客院,文府这会儿可没有什么客人。然,自己此时就算问绿俏为何是回春院,绿俏也可以说是给今日的宾客备的,回春院离花园也近,这等安排确实没有什么错处。
文椒看着绿俏,其实是很想问她为什么的。自己已经卑微至此,来到这里除了对裴恪耍了点小心机以外没有做过半点亏心事,对傅氏等人一直是能避则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绿俏感觉到了文椒的视线,不由纳闷:难道这叁小姐知道了夫人的计谋?不会的,里面的人是夫人特意安排的。绿俏硬着头皮看回文椒,强装镇定道:“小姐不如到院内等候?早春风寒得很,莫受了凉。”
“哦?绿俏姐姐说的是。”文椒笑,怎么就能有这么无耻的人用为她好怕她着凉的理由推着她进火坑,可惜了,傅氏要她在文府呆不下去,却不知这文府她已经不想呆了,“确实有些冷了,姐姐可否扶我进去,再让人替我寻件披风来?”
绿俏按捺下欣喜,忙道:“是,小姐请。”
待走到院子前,绿俏推开了门,见文椒踏进去后忙道她去寻披风去,扭头跑向花园。
文椒冷笑,走进室内,床榻上果然有个粗布短褐的男子,模样平平无奇,应该是府里的小厮下人。鉴于待会有人来“捉奸”,这人应该只是假寐,或者说马上就会醒来,配合着傅氏让她百口莫辩。
可惜了,文府自然是要走的,却也不是如傅氏所愿地走。文椒拿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向地上摔去。花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的人,也让绿俏大喊的声音停住了——叁小姐!您这是....
门口果然聚集了几个人,傅氏好歹还知道给文府留点脸面,只带着文钰兄妹、裴恪和几个下人。这对文椒来说可不是好消息,毕竟刚烈不堪受辱这一条,要表现给外人看才是,都是文府里的人她可说不过那么多张嘴。
绿俏得了傅氏的示意,立刻跑进屋内:“叁小姐!黄二!你怎会在这里?!夫人...!”
文椒:...府里那么多人就偏偏给你找到个连名字都跑龙套的黄二,也是不易。
文妙也明白过来,迅速退到傅氏身后喊道:“叁妹妹!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这也太不知羞了!”
文椒看向裴恪,果然,他的脸上有怒有恼,眼里的怀疑和轻蔑藏都藏不住。啧,好一个文家人。
“喊完了吗?要不要往园子里喊喊?让全京都都知道?还是我来喊?”文椒也懒得浪费眼泪装模作样了,冷笑着瞥了眼文妙,又盯住了傅氏。
傅氏没想到文娇娇会是这个反应,冷漠、冷静地置身事外,让她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傅氏摇摇头,到底太年轻了,势单力薄,今日文娇娇只能被自己摁死了。“娇娇,你这...唉,来人,将这黄二捆了,去请老爷。”
黄二起初也愣住了,收到傅氏的眼刀后立刻大喊着冤枉,挣扎着向文椒求救。
绿俏行动力惊人,马上请来了文铮。
文椒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便宜爹,文钰长得很像他,不同的是文铮肤色也更深些,山羊胡子衬得他不怒自威。文椒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怒和怀疑,不禁替原主感到可怜。这偌大的文府里居然真的没有一个人是向着她的。
“怎么回事?”文铮开了口,旁边的黄二不负傅氏所托,张口闭口就是他与文娇娇私通已久,今日私会不小心被绿俏撞见,请求宽恕。
文铮转头看向文椒:“他说的可是真的?”
文椒扯了扯嘴角,这次不用再假装,是真的对文府又恶心又失望,直视文铮道:“父亲可信女儿?”
文铮看着眼前像极了乔姨娘的人,十多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清楚了这个女儿。真的很像,文铮想,眼睛更像。
“我要如何信你?”文铮也不想相信自己的女儿会作出这样的事情,只是众人都在看着,他希望文娇娇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在场的不止是他们文家人。
这句话在文椒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太没有意思了,文椒想。就连陪着他们演戏都觉得没意思,对手太蠢手段太低级,但成功恶心了自己。文椒朝着文铮的方向跪下,俯首道:“女儿只有一言,请父亲许我自立女户。”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傅氏母子不知道文椒为什么不喊冤,为什么自请出府;裴恪则从一开始的怀疑文娇娇水性杨花到现在疑她以退为进;文铮则是没想到他这个女儿毫不辩解竟是要自立女户!女户虽然也历经几朝,但多是家中没有男丁的寡妇才会如此,律法虽多有照拂,但在世人眼里女户到底于声名有亏。像文椒这样的父母兄长健在的大家小姐更是不可能会选这条路。众人也就觉得文椒是在以此要挟。
文铮也是这样想的:“住口!你一个女娃子家知道什么!女户也是你能说的?莫以为以此威胁便可以含糊过去!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儿不敢。此事女儿辩无可辩,为免污了文家名声,请父亲允了女儿。”
傅氏也吓着了,本来她就安排好了在两人都衣冠齐整的时候进来,一是她并不想逼死文娇娇,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对文家名声有误,如果只是独处一室还有回转的余地;二是文娇娇好好地嫁出去了将来夫家也能帮持着妙儿,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曾对文娇娇下过死手,没想到今日却让文娇娇来了这一出。自是劝着文椒:“你这孩子!这儿都是家里人,你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家里人还能不向着你不成?你这...”
文椒始终没有抬头,握紧了拳头竭力忍住——好一个家里人,好一个向着我!你们可知文娇娇早已死了,被你们这些家里人逼死的!如今又来假惺惺地逼我,我若是留在这府里,打个喷嚏都会被你们辱骂一句水性杨花不知羞耻,到头来全是你们的好了!
“女儿只此一求,如父亲不允,女儿只求一死。”
文铮怒极反笑,指着文椒:“好,好的很。此事绝无可能,来人,将叁小姐带回去!”
小青和另一个眼生的丫鬟抖着双腿,用力将文椒扶起来,嘴边仍不住劝着文椒。文椒由着她们俩拉扯,却在走进荷花池的时候大力甩开二人,直向池中跳去——
“小姐!来人——!”
文椒跳进水里的一瞬间,只觉得池水的冰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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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椒被救上来时已经昏了过去,傅氏匆匆打发了来客,又传了大夫诊脉煎药,今日一出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文铮坐在床尾,闭紧了眼。
小青喂过药不久,文椒就醒了。看着熟悉的床帐,文椒只觉得凄苦——怎么就没死成呢。
“我没有说笑。”文椒看见了床尾的文铮,哑声道。
我是真的会跳下去,没有说笑。
文铮看着她苍白的脸,静默了一会,将手上的匣子放在了床头。“你娘生前留给你的铺子,病好后随你。”言罢离开了屋子。
文椒打开来看了看,里面除了几张地契,还有些银票,按前些日子打听来的物价,省着点用够自己生活几年的,加上铺子的营收,吃饭问题好歹解决了。
“小青,”文椒起身,将自己藏在妆奁里的碎银塞给小青:“这些日子承你照顾了,最后替我换身衣裳租辆车,多谢你。”
小青想不明白文椒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立什么女户,然而她没有多说,也不可能跟着文椒一起去,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待收拾过后,文椒无视了府里人打量的目光,也没有告别傅氏等人,将踏出后院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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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椒走向马车,对着前头的车夫说了句“云来客栈”便要上车,没想到却看到了元芷。
元芷今日是知道文府内发生的事情的,虽然不太清楚细节,但也知道眼前的文叁小姐宁死也要出府,甚至说出了自立女户这样的话。自己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几个时辰前,没想到再见面他还是他,她却不是文家叁小姐了。元芷听到文娇娇的话,猜测她是没有地方去,一个女子住在客栈到底诸多不便。脑袋一热,元芷脱口而出:“文小姐若不嫌弃,在下家中还有处院子...”
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他与文娇娇到底只有几面之缘,如此冒失的话恐怕会让她误会。
“文小姐别误会.../那就多谢先生了。”文椒笑了笑,比起客栈她当然还是更愿意住在元芷家里,客栈住店的花费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何况她独自在外肯定会有不便,而对元芷这样稍微知道根底的人倒是没所谓。何况元芷这种说句话都要脸红的人,更是不必担心安危。
元芷见她应下了,耳朵热得发烫。向车夫说了自家的地址后也一同上了车。事出突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文椒,只道他也是搬来不久,家中没有下人小厮,请她不要见怪。
文椒这一日的坏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本来她也不打算住很久,答应借住一是因为放心元芷,二是因为立女户要办的手续到底还是读书人知道得清楚些,他如今又是官身,想来借他的面子不会太难办才是。缓上几日再去买个小丫头,年纪小点的,不至于心思多。
文椒又委托元芷帮忙打听出售的院落,远一些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