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再把自己第十一个春天的爱恋,献给心上人王烜。
弟弟霍恒作为她唯一的紧急联络人,最先收到噩耗赶至康桥。律师遵从霍泱遗嘱,将大部分财产与保险费留给霍恒,她不愿回国,霍恒便将她的骨灰洒在了康河桥畔。
后来,霍恒在整理霍泱遗物时发现了她早年写的一封遗书。
“我有家人,可是我没有家;我有朋友,可是我没人陪伴;我喜欢一个人,可是比起在他身旁万死不悔地等待,还不如离开他,苦心孤诣地遥遥爱他。
我十八岁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过生日,成人礼便是一个人度过所有孤单、心碎。
还是女孩子的时候我想要什么呢?我想要水晶球,想要春日里杏花枝头为我拍照的不是过路人,想要像康桥姑娘一样笑容爽朗地手拿草莓味冰淇淋走过街头。
后来,我只想要一个人说想我。
只要一个人,就足够了。”
*
王烜凯旋而归,进宫面圣。
阖宫上下此刻一片缟素,御书房内,白衣墨纹的少年天子拔剑,刃指信陵君。
“王烜!我阿姐死了!你要找的公子祈潼,你这辈子都不必再寻了!”
“阿姐曾说,‘祈潼’此名之意,在于祈盼我早日高大有所成,如你。”
“我告诉你王烜,我阿姐这一生都未曾跪过何人!连我父皇母后也不舍得令她屈膝!遑论求佛问道!可她却曾为了奄奄一息的你,跪地施救!而你跪了谁?你陪着我阿姐呕心沥血却视而不见的傻妹妹伽蓝,跪在未央宫外!”
“我阿姐说你曾救过她,当以命相抵。我阿姐那一跪,早已逾她口中的救命之恩。”
“信陵君,你不懂我阿姐便罢,何苦爱上我阿妹来报偿?”少年天子边说边哭,在位六年,他一年比一年沉默内敛,他懂得运筹帷幄懂得弄权策势,更是深谙喜怒不形于色之礼教,却,在今日与之分崩离析。
“我阿姐,是这大越朝最尊贵的沁水长公主,是这普天之下最好的公主!她为我尝遍人间疾苦,为了天下人甘愿投戎、甲胄披身,为了你,她愿意纵身湍流自刎,仅仅是……为了证明你的忠骨。”
霍恒抹一把泪,他弃剑背身,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我阿姐临行前观伽蓝昏礼,这是我第一次听我阿姐用歆羡的口吻道——”
“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
王烜赶到康桥的时候,霍恒已经快要动身回国了。
霍恒在得知姐姐亡故时,霍家正其乐融融地在为小鸢和他过生日,父母脸上是鲜少的容光焕发,小鸢觅得如意郎君亦是喜笑颜开。
只有霍恒一人闷闷不乐。
不知为何他一直心神不宁,想着阿姐和王烜离婚后远走异国,家人们却都不闻不问,心中堵了口郁结之气,便借口称公司有事要离开。
走到花墙前,手机铃声乍现,他听到一口伦敦腔的警察对他宣告,他的姐姐,永远停留在了康桥的这个春天。
霍恒呆滞地转过头,屋内灯火通明,宾客尽欢,霍恒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走到父母身畔小声说,“爸爸妈妈,康桥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
“恒儿,今天是你和小鸢的生日,”霍母打断霍恒的话头,“你要是担心姐姐,就给她打个电话,也让她给我们打个电话,这么大个人了,离开这么久连个电话都没有!”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霍泱,霍恒心底一时间涌上一团悲愤交加的烈火,他替姐姐感到无边的痛楚。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这个冰凉无情的霍家。
他下了狠心,若是父母不主动问及姐姐,他绝不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女儿,已然客死他乡。
大抵是因为太难受了,霍恒一直都哭不出来。到康桥后,夜里崩溃的时候,躺在姐姐柔软香甜的被窝里,面朝下湮没自己悲恸的哀嚎,泪腺却像是堵塞了般,迟迟不肯涌出泪水。
真正让他如愿落泪的,是在读完姐姐的遗书瞬间,房门被“砰”地撞开。
来人是王烜。
王烜夺过霍恒手里的遗书,边看边平缓呼吸,他吐纳的动作随着时间放慢,到后来他像是扼住了自己的喉管,双唇翕动,却一个字眼都说不出口。
“王烜,”霍恒不知怎么的,泪珠像断了线似的一颗颗往下坠,他扯着哭腔对眼前这个很短暂做过他姐夫的人喊到:“我没有姐姐了……”
王烜以手掩面,抹了好几下脸,这才上前抱住泣不成声的霍恒。
他说,“阿恒,我多恨,我的珍惜抵不上她爱我半分。”
王烜是如何得知霍泱出事的呢?
康桥爆炸案发生后,他给霍泱打了无数电话无人接听,他起先以为自己是被拉黑了,于是四处托人联络霍泱在康桥的朋友,而那么刚巧,回传消息给他的人,是霍泱的代理律师安东尼。
安东尼也在找王烜,因为霍泱在康桥的遗产将由王烜继承。
安东尼说,这份遗嘱是他做霍泱的代理律师第一天她就立下的,当时她把王烜的身份资料交给他说,“这是我爱的人,如果我比他先离世,拜托把我在康桥的遗产全部赠予他。”
“抱歉,我方便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非亲非故。”
“那要以什么名义赠予呢?”
“以爱之名。”霍泱温婉扬唇,“因为康桥这座城,有我所有的记忆与爱,我想把这些,留给我最爱的人。”
最后霍泱安抚一脸凝重、显然是对此事抱有疑虑的安东尼,她说,“你放心吧,他人很好的,会妥善安放这一切的。”
“再说了,我活着的时候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对他说出口的爱,死后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道,也不失为一种浪漫的任性吧?”
“反正我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
王烜取了霍泱的房门钥匙后,就跟霍恒辞别,来到了事发地那条街。依旧有过路人携花而来,放在曾经血迹斑驳的地面上悼念。
王烜去花店买了束保加利亚玫瑰,麻木地随着人群上前,默哀。
这条街离霍泱独居的家不远,路过一家冰淇淋店,王烜就买了一个草莓味的拿在手上,游荡半天,找了附近一个公园的长椅坐下。
那张椅子是王烜特意选的,在一棵花瓣雪白的杏花树下。还没到花满枝桠的时节,这杏花却在这早春开得正盛,风一吹,杏花随之轻舞,打着旋飘落在王烜的发顶、肩头。
直到王烜手中的那个草莓冰淇淋完完全全融化了,他才回神,惊觉自己被杏花染成了白头。
康桥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微风和煦,转眼便就下起鹅毛细雨。
王烜看着街头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过客,回家的人里没有霍泱。
他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她了。
王烜仰头看看杏花,低头面对一滩化了的草莓冰淇淋,想象着,在霍泱定居康桥的十年间,会不会有那么一两次,她也举着个冰淇淋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好像握住了整个春天。
王烜像个孩子一样举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茫然四顾,这里没有霍泱。
他突然就哭了。
“我好想你啊,霍泱。”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要只是珍惜你了。我要爱你,我要好好的,爱你一辈子。”
王烜立在康桥的春风细雨中,泪湿衣裳。
后来,霍家老宅紫藤花架下,山茶树旁的第叁株茉莉花下,肥沃的土壤里埋了一个铁盒,里面的心愿卡片不见了,有一个水晶球取而代之。
水晶球内,一棵盛开的杏花树下,一个男孩正在为一个手衔着花枝的女孩拍照,而女孩的另一只手里,正拿着一支草莓味的冰淇淋。
看上去,就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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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得肝疼,第叁世存稿告急,隔几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