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梦,也是他上辈子的记忆。
霍长婴揉揉跳痛的额角,抬手抚上折扇,扇中利刃不安的嗡鸣颤动在他掌心下渐渐平静。
十多年前,他再度睁开眼,梦魇便一直纠缠他,梦里,叛贼攻占永安城,屠戮紫宸宫,父皇战死,母后殉情,年幼的他跟着老內侍逃出皇宫,却没能逃过叛贼的刀锋。
大殷最终还是亡了。
那个在大殷历史上留下种种谜团的御史中丞,霍渊成了他的父亲,而他,竟成了霍家刚满月的小公子,霍长婴。
可是,他缘何会重生?
霍长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只知道如今是两百年前——高宗元和三年,大殷正值繁华盛世。
从羊皮卷筒中抽出一支笔,划掉熊妖两字,霍长婴盯着长长的捕妖名单,瞥了瞥嘴。
九年前,他脑海中的记忆混沌不堪,还未及他弄清重生的原因,没多久便被霍渊扔给了布衣之交,龙虎山嫡系外姓弟子,清玄道人。
于是,年幼的他跟随师父从永安到西域,从西域到大漠,又从大漠到安西,一路装神弄鬼,不……是捉妖打鬼。
他活了两辈子,才知道,原来即便是板凳也有可能幻化成人,同你言笑晏晏。
而,就在今年年初,师父突然消失,只留下这长串的妖物清单,他一路捉妖,竟追回了永安城,师父仍毫无踪影。
扯了扯在泥地里打滚的衣服,霍长婴嫌恶地冲楼下大喊道:“水,热水!”
声音随着内力,越过喧嚣人群直传向掌柜耳中。
楼下,掌柜听见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吓得拨错了算盘。
忙打发小二去后厨传水,小二边走边小声抱怨:“比阎王爷催的还紧,寒冬腊月还日日沐浴真是个娇客,都说女子爱洁,这位真是,啧啧……”
“掌柜的,能不能通融通融,永安城郊就您这么一家客栈,”憨厚的卖油郎挑着四桶油站在柜台前,见掌柜摆手,满脸焦急:“您行行好,我赶着明日庙会挣些用度,一家老小就等着这钱过日子。”
掌柜算盘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客房白日里就满了,只剩马棚和柴房了。你也别急,明日庙会您这油还不定能不能卖出去。”
“柴房也成啊,有个落脚地儿就成!”卖油郎忙应着,想了想挠了挠头又问:“明日庙会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么,我这现磨的油以前卖得很好啊。”
掌柜收了钱不想再同这人啰嗦,旁侧的杂货商顺口道:“听说这次的庙会恭迎净元法师佛骨舍利回鸡鸣寺,举行法事为太子祈福。”
大堂角落里,沉默喝茶的青衫书生手中茶盏“哗啦”声摔在地上。
他猛然站起身,皱眉惊道:“前几日净元大师在洛城修习佛法时圆寂,洛城距离永安路途遥远,佛骨如何能及时到达?”
“听说好像圣上为了太子,将身边的禁军统领派了出去。”有人回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而与此同时,距永安城郊三十里的枯树林中。
日头西斜,北风呼啸。
“驾!”
十几个男子身着黑色劲装,一路策马狂奔,马蹄溅起无数雪沫。
为首的男子神情冷肃,月光下俊朗五官仿如刀刻,身披玄色大氅,背负长剑,微微匍匐在黑色骏马之上,正挥鞭疾驰。
“萧将军,皇上怎让咱们去接佛骨?”男子身侧一长脸年轻侍卫试探问道。
“你懂什么!”
左侧脸型方正的侍卫呵斥道,看了眼月色神情焦急:“这几日大雪封道,就怕耽误时辰。”
马匹不眠不休几日奔波,几乎已到了极限,若不歇息补给,再精良的骏马也撑不住。
忽的,萧铎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背脊长剑在此时嗡鸣震动,好似要脱鞘而出。萧铎蹙眉,屏息凝神,示意众人戒备,单手握缰,悄然摸上背后剑柄。
唰唰——
无数利刃骤然从众人背后破空而来,萧铎双脚紧勾马镫,猛地低身匍匐,紧绷背脊上的长剑瞬间出鞘,反手猛地挥挡开身后破空而来的利刃,“铿”的一声,利刃偏钉入树干,闪烁着淬毒的绿光。
“列阵!”
“是!”
众人击落偷袭暗器,空无一人的枯树林中,顿时出现数十黑影。
安静枯树林,顿时杀机四伏。
而此时,三十里外的客栈喧嚣而安稳。
“禁军统领萧铎?!”青衫书生状似镇定地坐下,细长的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有人惊讶道,“那不是晋国公家的世子,皇上身边的近臣么?”
“萧仪成只知游山玩水,怎还占着国公的爵位?”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萧氏乃是前朝皇室母族,若非高宗开国之时的从龙之功,哪能留萧家至今。”
此言一处众人皆沉默。
半晌,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伯捋须道:“没想到这一辈的晋国公虽庸碌,一个儿子却极为争气,年少时就跟随主将平定高句丽叛乱,人人赞叹武有萧铎,文有聂相。”
老伯的话瞬间让众人再次找到可谈论的话题,“可不是,咱们大殷啊,有丞相这样的忠良也能长治久安了。”
众人纷纷称是。
大殷国风开明,从高宗开国便广开言路,百姓常以能谈论朝政为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