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闭着眼睛假寐,忍耐着锁魂丝在体内刀割般的折磨,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些孩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也有人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孩子们进入了自己的梦境中,直面着他们一生中最大的悲欢离愁。
姜离轻轻抬起眼皮,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十一,天光昏暗,空气中迷蒙着淡霜般的水汽,如画的少年眼眸闭阖,密长的眼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淡红色的嘴唇湿润而饱满,雪白的面庞几近透明,姜离竟分不出究竟是湖水蒸腾而出的霜雾更洁白还是十一的皮肤更晶莹。
这个世界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好看的人,星月光辉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耀眼得迫使他局促地低下头去,竟是不敢再多看一眼。
姜离的心脏突突狂跳了起来,连舌根都微微发麻,那种全身血液都加速流动,四肢百骸都好像要燃烧起来的浪潮再次席卷过来,将锁魂丝带来的分筋错骨的痛苦全都压制了下去。
然而这种感觉却未必比疼痛好受多少,姜离苦笑着想,他这副身体只有五岁,即使他有再多渴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这样的折磨也不知要持续多少年。
他有些哀怨地又抬头看了十一一眼,这一眼看去结结实实把他吓得不轻,十一紧紧地蹙着眉头,两只手握成拳抵在自己的胸口,他似乎呼吸极为不畅,胸膛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心眉角不停滑落,水润的嘴唇此刻颤抖着,竟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十一,十一……”姜离吓坏了,不停地轻呼他的名字,拍他的脸颊,“醒醒十一,醒醒……”
十一狠狠咬住了嘴唇,近似绝望的呜咽从他溢血的齿缝间流泻出来:“哥哥,哥哥……”
“十一,”姜离把手指切进他的齿缝中不让他咬自己,又不断地拍他,去贴他的脸,“你别怕,你醒醒,你在做梦,十一,你做了什么梦……”
姜离不能明白,十一这样心思澄澈的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执念,竟然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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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变故实在太快了,十一记得那时候正化成本体立在青龙神殿后山的扶桑树上晒太阳,一边给自己梳理着羽毛。
惊天动地的声音像是雷公的擂鼓被生生捣破,闪电如同万剑齐发,将天幕撕裂成一条条,浓云泼墨一般地压下来,青泠江豁开一道大口,滚滚洪水向着天地倾灌。
火凤凰茫然四顾,只见四周狂风大起,飞沙走石,一棵棵参天神树拔地而起,竟是慌不择路地要出逃一般,同时满山的仙兽也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竞相逃窜,它们庞大的身躯相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肉/身相搏的巨响,羚羊角刺进熊精的肚腹,斑斓猛虎一掌挥开雪豹的身体,已经开智的兽群齐齐入了魔障一般,只凭着本能的兽性奔跑,攻击,甚至撕咬。
他扑扇起翅膀,跃上九霄之上,还来不及发出一声鸣叫,无数块巨大的岩石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整个身躯在那一瞬分崩离析,血肉碾碎成泥,他从万丈高中中飘然下坠时听到无数人在呐喊:
“天柱崩塌啦!”
淋漓的鲜血暴雨一般泼洒在缚罗山,大火燃烧了十二个日夜,把整座山头燎成了一片灰烬。
他的本体归于蛋壳内,大部分的神识都随着真火的陨灭一道消散,只有一缕执念十分不甘,他的人形还没有长成,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模样呢。
天地几番翻覆,蛋壳裹着他的本体早已不知滚去了哪里,等待着涅槃重生,只有那一缕神识始终执拗地固守在缚罗山,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竟然幻出了一个婴儿的样子。
千里焦土的缚罗山上骤然发出一声哭啼,惊动了在山下捉拿狐妖的姜离。
彼时的姜离一身蓝白道袍,长发飘飘,冷峻绝艳,却有着极温柔的眼眸,他抱起孩子,在山中寻找了三日确认此地没有人家,才把孩子带回了云寂宫。
是姜离给了他名姓:“你生在缚罗山,那就以傅为姓,那里高山绵长,云海波澜,你就叫长澜吧。”
是姜离抱着他给他喂羊奶,给他裁剪衣服,教他开口喊哥哥,只要姜离在云寂宫里,他就几乎黏在姜离身后,哥哥哥哥不停地喊,姜离总笑他像只小鸡仔。
后来他开了灵根,然而那时候云殊地位在姜离之上,可以先选择徒弟,云殊选了傅长澜,哥哥没有当成他师尊,成了姜师叔。
可姜离依旧待他好。
“小长澜,看我下山给你带回了什么好东西?这是冰鳞甲,水克火,以后长澜就再也没有天敌了。”
“小长澜,你筑基在即,这法器里有我的鲜血,也许能帮你渡过雷劫,你戴好。”
他受了伤,命在旦夕,姜离把自己的血肉入在丹药里,竟然让他起死回生。
为了从梼杌口中救下他,姜离觉醒了天魔血脉,仙门十六宫如临大敌。
“长澜,我虽然是天魔,但我在仙门中长大,这里有我的牵挂,我永远不会背叛云寂宫,旁人不信我没关系,你也不信我么?”
“长澜,我是天魔,你便不再叫我哥哥了么?我是天魔,你便觉得我再不会对你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