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之后她想默不吭声从此蜗居,好像全世界都把她遗忘最好,她只去了趟自己的饭馆,简单交代了一下店长店内事宜,告知自己还要继续休假,打不通电话不用找她,她便撒手不管浑浑噩噩回到新住处,一个月足不出户。
一个月后,家里的存粮干干净净,出山,买新手机,补办手机卡。
开机之后,微信上有好久不见的同学招呼她,约她吃饭。
被戏谑成高岭之花的王含乐通常不会去的,难吃跑不掉,还不许她点评菜品,但她闭关一个月,找她的信息居然就这么一条,就好像全世界如她所愿抛弃她后,突然又怜悯地抛下了一条缆绳。
年少感情好过一阵子,后面就没联络过的同学出现在饭桌后,她感到有些激动,跟看到亲人似的,恍若隔世。
可她同学没看出她的复杂感情,招呼了她就去招呼别人,落座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同学今天生日。
另一个姓秋的同学靠近她,“我没带生日礼物,怎么办?”
王含乐点点头,“我也没带。”
秋同学就乐了,“你说她突然请吃饭也不通知一下,是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们对面坐满了一排贴着同学老公同事标签的男人们,就明白了,这还是一场相亲宴。
同学老公升职了,拉拢办公室的员工,同学自告奋勇,拉来了她所认识的所有单身女,借庆生之名行配对之实。
大部分男女都很上道,不一会儿就交谈起来,秋同学醒悟过来后,早已调换几轮座位把对面谁工资高谁有车有房摸了个一清二楚,只有王含乐,死鱼一样吃着眼前的菜,吃完一盘又一盘,她那桌就属她最享受。
她对面的男士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儿,还穿着一身肿泡泡的家居服来吃席,早就光速跑开了。
当她想吃菠萝炒饭的时候,她对坐在她旁边的同学说,亲爱的,帮我拿一下炒饭。
同学说好,要去端炒饭,同学的老公伸手过来,把炒饭端走,“好饿啊,我还没吃几口。”对她老婆笑了笑,端着盘子大口吃起来。
同学见状,起身招待其他客人,像个蝴蝶在人群中窜来窜去。
王含乐对着汤碗翻了个白眼,从来没例外,身边就这些货色。
抬头的一刹那,扫还有哪些菜可以吃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人,她全身食欲尽退,冒出冷汗。
“我可以坐这儿吗?”
不等别人回答,她就提了张凳子,在夹缝里落座,
“哎呀你怎么插位置?”旁边的人小声抱怨,捂着嘴,不想显得太饥渴。
在场单身女都排着队等着和对面人说话。
男人个子不高,皮肤很白,有多白呢?大概和今天化了妆的寿星一样白吧。
长得不是有多帅,胜在五官不娘,男性特征还比较明显,说话彬彬有礼,眼睛像激光扫过面前一个又一个和他交谈的人,明明在审视,嘴角却噙着温和的笑,以至于和他对话的人很快就交代了自己年龄工作收入,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积累下来的优势都摆到他面前。
“该你了。”
后面人捅王含乐。
她回过神来,屁股粘着板凳挪了挪,勾着腰双手交叉放桌上,她看上去很严肃,没人注意到,她的手指正紧紧地抠住桌面,“你去过越国吗?”
“家里有兄弟吗?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嗤!”四周传来笑声,笑她的套路太老。
得到对方否定回答后,王含乐愣了会儿,点点头,把座位让给下个人。
她找了个回家路远的借口,跟同学说要先走一步。
同学笑眯眯缠着她胳膊,对她咬耳朵:那人是同学老公公司的销售之花,看着斯文,花花公子一个,一年到头都在换女朋友,这次来纯粹是给她老公撑场面的,跟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合适,这绝大多数自然包括王含乐。
然后又笑眯眯问她:今晚东西好不好吃?
她剔着牙:你这一桌多少钱?
同学楞楞回道,1200。
我600就可以给你做出来。
她本想这么说,按她老样子,今天被摆这么一道,她也早该牙尖嘴利地刁难起来,但她终是没这么说,拍拍同学的手,说,谢谢你,很好吃,生日礼物改天补给你。
王含乐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她现在都有点怕上街,一旦碰到与那人相似的人,哪怕是一个五官,一个背影,一个手势,她就内心狂悸。
没办法,她认识的人想的都是老婆老公孩子热炕头,升职加薪人生巅峰,她倾诉不了。
心理医生是女的,听她讲完在越国的遭遇,可能她讲得太毫无保留,反而不真实。
尽管女医生已经低头喝茶掩饰了,王含乐还是从她眼里看到同情。
女医生着重问她,杨的长相。
滔滔不绝的王含乐突然住嘴,那个人长什么样呢?她突然想不起来了。
看谁都像他,终究模糊了正主的脸。
她并不熟悉那个人,对他的了解都是猜测居多,他的回应太少,她对他的感觉就像狂奔的河流,全然不顾地流过很多地方,发现终点没有海,傻了眼,这时河流又无法倒流,就静淌了,变成死水。
她转口开始倾诉装死的这一个月里,她做了些什么。
她拆了又组合了一部手机,对一个中年男人奢华又土味的生活大开了眼界,她还看了一本全英文小说,书名叫《大卫科波菲尔》,看完之后她一头雾水,怎么不是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的自传?
女医生在纸上写了几个词:男性,二十三岁,东方人,孤儿,自卑,暴力倾向,渴望家庭。
“你有多久没见你的家人了?能谈谈和你父亲的关系吗?”
女医生总结:常年独居,孤独自闭,妄想症。
咨询时间是两个小时,时间还差五分钟,门外有人影晃动,女医生留下病人开门出去,她和男人的对话声隐隐传来。
“老公,你怎么来了?”
“我还有个病人没走,你去沙发上等我一下,乖,爱你哟,晚上回去奖励你。”
女医生回来脸上带着红彤彤的笑,沙发上她的病人缓慢地喝了口水,问:“医生你今年多少岁?”
医生愣了愣,答:“25。”
“你跟你先生感情真好。”她留下水杯和祝福,走出咨询室。
第二天她换了个男心理医生。
又是毫无保留地讲了一遍越国经历。
男医生年轻又沉着,没有女医生那么迁就她,不断指出她故事里的漏洞,但温和婉转,没有阻挠她讲完故事。
“所以是陈先生让你藏好自己,不要跟越国遇见的人有任何接触,才能保护你也保护他?但不对呀,你所说的陈先生,也就是韩宗麒,上个月他在越国被囚禁,那他怎么参加国内真人秀《开心进击》,还每天更新微博发照片,你看看。”
王含乐很高兴接过男医生递过来的手机,边看边说:“谢谢你,高帅哥,没有武断我编造故事,而是跟我讲道理。现在明星的微博很多都由专业人士打理,节目可以提前拍好再播,不足以证明韩宗麒上个月就全在国内的。”
高医生眨眨眼,心想还遇见逻辑型病人了。
“《开心进击》一共5个艺人,其中刘麦是香港艺人,刘麦的微博有一条时间线,证明节目是上个月拍摄。”高医生又将手机递给她看,“刘麦也是天天发微博,比韩宗麒更频繁,她上个月之前发的微博都没有内地的信息,本月起也没有,因为她回香港了,只有上个月她发的全是内地相关的,她还特别喜欢发合照,你所说的时间里,她刚好发了剧组合照,里面有韩宗麒。”
王含乐拿过手机,刘麦各种花样的泳衣照首先跳出来,冲击得人眼晕,她脱口而出:“可能这个香港女明星也是兽人。”
高医生推了推鼻子上的镜架,高深莫测地笑。
王含乐尴尬笑:“高医生,我发现我咨询的时间都跟你拿来做推理游戏了,也不是不可以,日后我还会来咨询,咨询费能打个折扣吗?”
“你需要的不是咨询,你需要见见太阳,答应我,多出去走走好吗?”
王含乐想了一下,从善如流点点头,从咨询室二楼出了电梯,头皮冰凉,抬头发现,下雨了。
在心理医生那里找不到认同,王含乐却感到好多了,大概是倾诉后整个人减轻了包袱,她结束禁闭,回归正职继续折腾她的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