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那位贵人的目光落在未央身上,似乎在看未央鬂间的点翠凤簪。
奇怪。
一个大男人,怎会盯着姑娘家的发饰看?
这般的行径,再怎么好看的脸,也叫人欣赏不来。
从夏白了男子一眼,去耳室沏茶。
从夏沏好茶,端着茶出来,男子已进了屋,与未央相对而坐。
从夏捧上茶,男子温声谢过,声音如潺潺溪流一般,甚是好听。
“殿下今日过来,是为阿晏罢?”
未央道。
殿下?
从夏耳朵微动,余光偷偷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看了一会儿后,从夏忽而发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与何晏有几分相似。
只是何晏的气质更为阴鸷厌世,而男子更为温柔,让人如沐春风,两种完全相左的气质,让人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故而她第一眼见到男子时,并没有发觉他与何晏的相像。
从夏又看了几眼,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男人刚才的自称,是“孤?”
能够用“孤”自称的人并不多,大夏的储君方有资格。
算一算时间,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大夏统共出了三位储君,这三位储君,一位死于宫变,一位死于病患,还有一位自刎身亡。
三位储君死得干干净净,哪里又冒出一位敢自称“孤”的人来?
从夏心中越发不解,面前的男子再度开了口:“是,也不是。”
“孤只是想见见,阿衡的女儿是个甚么样的人。”
从夏眼皮跳了跳。
阿衡,不是她家乡君的名字么?
这个男子究竟是谁,竟这般亲密唤着乡君的名字?
“让殿下失望了,我没有母亲那般天真。”
未央神色淡淡,话里有几分嘲讽。
“你这个模样,倒是像极了阿衡。”
太子低头浅浅一笑,再抬头,略显苍白的面孔上闪过一抹怀缅之色,道:“可惜了,现在的阿衡,不再执拗刚烈了。”
未央目光骤冷,直直盯着矮桌另一端的太子,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道:“全拜殿下所赐。”
她的母亲自幼在宫中长大不是秘密,很得太子的生母丽妃的喜爱。丽妃在世时,时常将母亲带在身边,太子比母亲小上一些,二人便在一起玩闹,算得上青梅竹马。
按理讲,丽妃那般喜爱母亲,太子又对母亲颇为上心,正常情况下,多是丽妃会求天子赐婚母亲与太子,成全这一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有情人。
但丽妃并没有这样做,甚至大张旗鼓,为太子选妃。
世人都道,说丽妃并非真心喜欢她的母亲,不过是看萧家势大,天子又宠信镇南侯,才对母亲有三分喜爱。
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重生后,她拿着母亲珍藏在首饰匣深处的鎏金凤簪,想起幼年从夏打听出来的话,方明白丽妃真正的良苦用心——萧家一门两侯,优秀儿郎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是藩王们择婿的第一选择,列侯与藩王们结亲,本就是天子大忌,更何况,市井上已经有流言戏称萧家为萧半朝。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是当时的太子能够招惹的东西。
毕竟那时候,先废太子仍在,且地位稳固,若是丽妃的儿子娶了萧家的独女,无疑是向废太子宣战。
丽妃不敢冒这个险,更不敢挑战一个生性多疑的天子的底线。
谁都可以做丽妃的儿媳,唯独萧家的女儿不可以。
这是保护太子,更是保护萧家。
太子想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他送她的母亲出嫁,十里红妆,在所有人都觉得母亲为严睿与萧家决裂委实不值得时,他仍是站在母亲这边,甚至还动用自己的关系,给严睿在朝中安排了官职。
可太子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母亲嫁人之后,他使尽手段,让萧家一败涂地,再不复当年威威赫赫的萧半朝之势。
甚至默许自己的姬妾加害她的母亲,让母亲疯疯傻傻,神智永远停留在十五岁。
而母亲与严睿的貌合神离,其中也少不了太子的手笔——给严睿安排官职,本就是太子计划破坏二人感情的一步棋。
“你毁了我母亲的一切。”
未央心绪翻涌着,声音微哑:“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畅想,全被你毁了。”
母亲朝夕相伴的亲人,母亲情窦初开的爱情,被他一手撕碎,血淋淋地摆在母亲面前。
所以才有母亲得知自己大限将至,要与严睿和离,要葬回兰陵萧家,回归萧家女的举动。
太子轻轻一笑,不置可否道:“能够被离间的感情,本也算不得爱情。”
“是阿衡痴了。”
幽静小院中有着一池清泉,波光粼粼折射着阳光。阳光路经万穿海棠的风窗,被剪得斑驳,丝丝缕缕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面上明明暗暗,长叹一声,唏嘘道:“她本是极其通透的一个人,唯独在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可见情字一事,最是磨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极低,也不知在说萧衡,还是在说自己。
“是,我母亲的确是痴人。”
未央冷笑一声,抬手将鬂间的点翠凤簪拔/出/来,扔在矮桌上,冷声道:“殿下可还记得这支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