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勤勤则穿着宽大的校服,胳膊上别了块孝布,耷拉着脑袋,手足无措。
她脑子灵活,不灵活也不可能考上现在这所重点中学的奖学金生。但是对着这位阔别多年、从天而降的亲妈,她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
任勤勤并不怎么怨王英十多年神隐没管她的。
任康并不是个坏父亲。至少他这些年来一直把任勤勤带在身边,而不是丢在老家做留守儿童。他供任勤勤读书不算抠门,吃穿上也没苛刻过她的。
但是任康脾气是真不好,火一冒上来,抓着什么顺手的就朝任勤勤扔。任勤勤额角头发里还有一处被老爸用烟灰缸砸出来的伤疤。
而任勤勤模糊的记忆里,记得王英被丈夫打得惨叫,鼻青脸肿。
小时候,任勤勤也怨过母亲置她于不顾。长大点懂事了,又觉得王英走得对。
人总得为自己活着,不能吊死在一株歪脖子树上。
“妈对不起你。”王英讪讪地拉起了女儿的手,动作不怎么熟练,“我想过把你接过去跟我过的,可你爸不放手。我之前也没钱,最近情形才好起来的……”
任康同意和王英离婚,条件就是女儿归他。王英答应得也十分爽快。
任勤勤说:“都过去了。爸对我不坏。”
确实都过去了。
任康作为父亲,并无大过,于公,还是个英雄。
任勤勤在葬礼上就已决定,以后只记着爸爸的好,忘掉其他所有的不愉快。
“你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吧。”王英扫了几眼这间简陋的房子,眉头一直好看地皱着,“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我在C城上班……”
“C城?”任勤勤惊讶,“可是我在市三中上学,下学期就升高三了。我明天就得回学校呢,我们有暑期的高考冲刺班。我都已经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了……”
“我会把你转到C城念书。”王英不以为然,“D城的三中也不怎么样。回头让你去C城的杏外上学。”
到这个时候,任勤勤才觉得开始做梦了。
亲妈发达了且不说。C城的杏外,全称杏林外国语学校,是全省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清北生的摇篮,剑桥哈佛生的基地……
任勤勤对自己的斤两很清楚。她如果不拼娘,这辈子都和这所名校没缘分的。
“走吧。”王英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以后,妈会照顾你的。”
不走也得走了。任家父女在D城住的是公司宿舍,也不算自己家。D城这么大,其实并没有任勤勤可落脚的地方。
任勤勤只收拾了一个小箱子,里面大半装的还是习题。
然后,她跟着王英钻进了那辆大奔里,离开了这座收容了她十五年的城市。
*
C城在D城以南,高速车程三个小时。
开车的司机姓赵,年纪轻轻一张扑克脸,并不多话。任勤勤则坐在后座,听母亲简单介绍情况。
“我在沈家工作,是驻家护工。沈家你知道吗?鲲鹏海运就是他家的。”
任勤勤是一个象牙塔里的高考狗,哪里清楚那些实业公司。她只在心里默念,原来老妈并不是再嫁了有钱的继父,而只是做护工?
哪家的护工出门都能坐专人开车的大奔,还能送女儿进名校?
王英怕女儿到了沈家失礼,耐心解释:“他们家原本是从南洋过来的,做海运发家,现在生意做得可大了。家里好多货轮、邮轮,又开发房地产,做服装……全球都有生意!”
任勤勤听得云里雾里,只记得是户超级有钱人,并不太上心。
王英说:“我负责照顾沈老先生,就住在沈家。你跟我住一起。沈家的人你也要先熟悉一下……”
“我不住校吗?”任勤勤问。
王英愣了一下:“应该会住校的。但是你还是知道一下的好。”
然后又对任勤勤耳提面命了一番。
任勤勤听是听进去了,但是并不上心的样子。王英也拿她没办法。
女儿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终归不是很亲近。任勤勤一看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跟她闹叛逆已不错。母女情一时半刻升不回本有的温度。
大奔疾驰在夏日郊野的高速上,任勤勤在冷气和轻微摇晃中睡去。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才离开的宿舍里。父亲任康同往日一样,穿着背心短裤,坐在电视机前,喝着啤酒看球赛。
任勤勤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爸?”
任父没有回头。
任勤勤已习惯了。她自初中就住校,同父亲交流并不多。
“爸,”任勤勤说,“妈来接我了,我和她走了。”
任康依旧没吭声。
任勤勤望着亡父的背影,忽然两眼酸热,哽咽道:“我会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我会出人头地的,我将来会……”
“勤勤?”一双温柔的手把任勤勤摇醒。
任勤勤睁开一双泪眼,瞪着王英。
“想你爸了?”王英心疼地拿湿纸巾给女儿擦脸,“没事儿,有妈妈呢。别哭了,我们快到了。”
路两边是成片的高档的别墅小区,绿树成荫,行人悠闲,咖啡吧门口蹲着晒太阳的大白猫,很是惬意。
原来沈家住在这么舒服的地方。任勤勤感叹。新鲜感暂时冲淡了她胸口的丧父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