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色的马儿撒开四蹄,达达奔在土路上,壮膘的身躯起伏奔腾,带来风,带来马背上的颠簸。
裴花朝打横伏在马鞍上,精心梳就的发髻在风中散做一绺绺长发,扑打她头脸,前马鞍轿紧贴她腹侧,随座骑步伐硌撞。她强自睁眼,忍住不适,观察局势。
她们一干人已然出了宝胜县城,过了这些时候,她手脚血气逐渐畅通,也恢复了些气力,却假作酥软。东阳擎海坐在鞍上居高临下,一手按在她背脊,她若轻举妄动,立时要给轻易压制。
她小心稳住身子,借着前后火光照明,在发丝飞舞的空隙后睁大杏眸,侧首觑向东阳擎海腰间。
那贼子腰间除却佩戴长刀,还有一把匕首,她小心估算距离,自己探手兴许搆得着、抽得出,并且使得动。
这贼子记恨崔陵夺爱,指不定怎么糟践自己泄愤,哪怕劫后自己尚有余生,这等凌辱回忆永远消抹不去。裴花朝害怕这等活法生不如死,也怕没脸见祖母。
不如趁早自我了断,走得痛快,可是坑害她的人也休想好过!
她咬牙,一把抓住匕首。
贼子,同归于尽!
一记手刀敲在她腕上,疼得厉害,她本能松手。
“不错,还敢动手。”猎猎风中,东阳擎海朗朗笑着,猿臂轻巧一捞,便将人拉扶而起,让她侧坐马鞍。
裴花朝回神时,已教她所痛恨的贼子仇家搂在怀中,她的后背教那铁箍似胳臂圈住,身躯附在他冰冷盔甲上。恍惚中,她有一种陷入磨盘、只能眼睁睁等待自己齑骨粉身的无助绝望。
耳廓触得一股柔软暖热,是东阳擎海的唇贴着她厮磨。
“小娘子,”他醇厚的声线带着笑,不紧不慢低低唤她,而后语调轻快微扬,“真带劲。”那口吻放肆惫赖,团着暖热呼吸闯入她耳内游走。
“放开我!”裴花朝恨声道,使劲想推人,却敌不过他臂膀束缚。
东阳擎海笑道:“小娘子既不情愿上山寨,我送你回崔家便是。”
裴花朝压根不信这贼子能这般好心。
果然东阳擎海接着道:“我俩在崔家洞房,让崔陵在外头干瞪眼,听我们作乐。”
裴花朝直欲作呕,“无耻!”她义无反顾抱住东阳擎海往地下扑去,要拖住他由疾驰马上一块儿摔死。
她气力无多,所谓奋力一搏如同蚍蛶撼树,只招来东阳擎海大笑。
“怎么,才见两面,这便不求与我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
裴花朝气到发晕,又觉东阳擎海探手按上自己颈侧,便不由自主四肢发软,旋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噗喇喇……噗喇喇……一阵鸟翅扑腾声由小渐大度进裴花朝耳膜,一切知觉在黑暗里逐渐清晰,首先身上皮肉关节酸疼一阵阵度上来,而后是肚腹饥饿。
她缓缓睁开眼睛,床帐映入惺忪眼帘,那淡素布质帐子她从未见过,身下浆洗干净却粗糙的被褥亦不曾碰过。
这是何处?她疑念方起,抢婚前事猛地蹦现脑海,当下大惊失色,一骨碌坐起。
她身在一间寝间,房里布置甚是简单,一边壁上挂了山川地形图,地上铺毯,毯上是一方紫檀木嵌螺钿围棋桌,上头棋子已然摆出阵型。棋桌旁邻着一方几案,搁着一把匕首。
房间彼端矗立鸟架,一个彪形大汉背对她立在架前,将生肉喂养栖停架上白鹰。
那汉子一头狮鬃似冲天短发,身上仅着中衣。日光打在他身上薄布料,衣下似有若无透出宽厚的背脊线条。
裴花朝一口气上不来,只道大势已去,着了这贼子的手。她欲哭无泪,揪紧胸口,这一揪触着布料,立时低眸检视,便又能呼吸了。
她身上嫁衣凌乱松脱,绸缎料子拉了几道口子,万幸由外到里,衣服一件没少。
“醒了?”东阳擎海背对她,随口问道。
他旋过身踱来,双臂轻摆,神态松弛,然而周身生气蓬勃,雄伟身形蕴满力量,彷佛眨眼就能爆发。
裴花朝头皮一紧,抓起手边枕头朝他就扔。
松软枕头咻地飞出,落在东阳擎海前方,偏了方向。
“这准头不行啊。”东阳擎海笑道。
裴花朝跳下地,奔向搁了匕首的几案,跑到半途,东阳擎海斜刺里杀出拦在前头。
“小娘子活蹦乱跳,看来可以洞房了。”他露齿笑道。
裴花朝急急煞住脚步,忙不迭倒退,退了几步,猛可福至心灵,生出一念。
“你……你……”她依着一点灵机思索,回忆过往,依稀理出些头绪,因说道:“其实你心胸宽广,无意拿女人家撒气报复……”
东阳擎海微挑浓眉,“怎么说?”
“你若存心……咳,存心轻薄,先前我昏迷不醒,你大可任意摆布,不会等到如今……啊!”
东阳擎海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小娘子清醒反抗,才有滋味啊。”
此前两人搂抱隔着一层冷硬盔甲,这回肉身相贴,男人结实柔韧的身躯紧密依附,裴花朝直冒鸡皮疙瘩。
“做做做什么……”她连捶带推避开东阳擎海。
东阳擎海抓住她哈哈笑道:“屋里就咱俩,能做什么?”
婓花朝在他怀抱疯了一般左突右冲,居然挣脱了,随即她继续跑向几案,抄起匕首对准自己。
“下棋,”她说:“我们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