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菡却并不在此列。
她此刻正随着其他三十余名从六品往上官家出身的秀女一同在西配殿受检。
按着旗籍、父系官阶大小,一应人选每次以五人一组被宫女引入殿内,而其余人等则在侧室耐心等候。
姝菡所在正白旗居后,而她排位也近末尾,这一等,便是三刻钟。
进宫应选的众人皆是天不亮就出了门,别说早膳,就是连水都不敢沾牙,唯恐在禁宫中内急解手犯了忌讳,或是冲撞了贵人。
姝菡站在排尾,借着梁柱掩护,只偷偷将荷包里事先准备好的栗子糕隔着油纸捏成小块,又借着袖子遮掩含入口中。
旁人皆无察觉,唯独右手边一个圆脸的稚龄少女被她的动作吸引,眼巴巴地望着她进食,又碍于场合不敢作声。
姝菡看她长得面目讨喜,一团和气,趁人不备摸出最后一大块偷偷塞了给她。
按着规矩,御膳房是管应选秀女的一顿膳食的,不过那也是在初选结束,至少要两三个时辰之后。
姝菡方才就看出身侧的秀女脚步虚浮,怕是腹中空虚,若因此殿前失仪可是大错。
那秀女得了糕点,面上有些赧然,却也投来感激一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姝菡略点了头,不再看她。
巳时一刻,内室只余最后四人,终于轮到了姝菡进殿。
殿内的主位是空着的,只在进门左手边摆着张五尺长的条案。
两个年长太监并一位嬷嬷稳坐在红木椅上轮番对几名秀女问话,还不时执笔记录。
所问之事果然关乎秀女的身世来历,甚至细致到家中的祭田所在,姝菡准备多日终于派上用场,自然顺利过关。
而接下来,随着其余几人绕过正堂被领到另一间暗室,却有几名嬷嬷不由分说上来就剥人衣裳。
……
一柱香后,几个少女面红耳赤出得暗室,在腰间重新挂好木牌,上面又多了一个红色标记。
过了这一遭,姝菡等人被引到另一处殿室,此间却显得气氛松泛得多,竟还放了条凳给诸人休息,而先头过关的人也皆在此处等候多时。
姝菡自忖,按着幼时父亲所讲到的礼制,小选应该不至太过严谨繁琐,左不过是拣选侍女,只要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其余无大关碍。
但今日宫中的阵仗却委实让她吃了一惊,不仅对每个秀女身世的考问十分入微,就连查体一项也出人意料的细致,甚至还于暗室內褪去衣衫由年长的嬷嬷动手验看。
这还不算,此刻殿内的秀女正在议论,等会儿贤妃和淑妃两位娘娘还会驾临亲自选阅。
姝菡立时就紧张起来。
她的身份本就经不起推敲,越少在人前露面越好,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更是要敬而远之。
想到这里,姝菡再次坚定心念,宁愿表现得蠢笨些,也不可被那些贵人们看中。
002
冬日的天如小儿的脸,一盏茶的时间前,还雪落似鹅羽,这会儿已然风销雪霁,只余屋顶覆了层“白锦”在慵懒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姝菡只默默立在角落,也不主动同人搭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大会儿,所有秀女又一次被带回到院子里,而对面东配殿里的众人也已经都出来列队站好。
又少顷,大门外传来一声声唱喏:“淑妃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也不需人吩咐,满院子的宫女、太监连同这些秀女们应声双膝触地、俯首弯腰拜倒于青砖地面上迎驾,山呼千岁。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打中庭过去,姝菡也没能弄清这两位娘娘的圆扁,她只知道,若再不叫起,她的膝弯怕是要受凉冻坏了。
两位娘娘进了主殿在主位落坐后,东西配殿的一切又有序进行。
姝菡方才就听说,两位娘娘亲临,也不会一一选阅,只宣了先头西配殿的三十余位官家出身的秀女进殿,而自己恰在人选之末。
她既不想出挑儿,也不想被抓了错处,最好是无功无过,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要安安分分混过这一遭,哪怕日后被分去当个洒扫宫婢她也是心甘的。
立在队尾,看着前排秀女五人一组被带去主殿,姝菡虽淡然惯了,心中也不免忐忑。
若冒名替选的事被查出来,可是欺君大罪,有杀头灭族之祸。
内心煎熬了一阵,又发现,前面出身好一些的秀女在殿内尚且能停留片刻,而再往后的秀女就几乎只走了个过场,很快被领回来。
她又略安了心:想来也是,听说这两位娘娘统领六宫多年,哪有那么多心力耗费在些微小事上。
直到被随侍的宫女领入正殿,姝菡才沉静下来。
伸脖一刀,缩脖也一刀。
只要过了这一回,往后在宫里,她海佳氏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除非是有心人盘查,不然再没可能露底。
按着规矩,姝菡并另外三名秀女由正殿侧门入内,在离主位一丈远的位置停下。也不用叩拜,更不用自报家门,只齐齐行了蹲礼请安。
全程低眉顺目,眼皮都不曾抬起,耳听着上首传来了短暂却干脆的一个“留”字,姝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便是顺利通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