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几句热闹的场面话,又拉着不甘不愿的齐鸣,两个人一起将滚了满地的铁钎子捡起来,连同烤肉架放回小桌上。
宣芷见局面缓和,这才缓缓坐回去。
“这里没事了?那——我把烤架拿去洗洗,继续烤狍子肉?”洛臻等在旁边,见没人接话,便提起地上滚脏了的烤架,又托起装满生肉串的木盘子,往水榭外头走去。
这回没人拦她了。
文旭扶着周淮,走回了红木小方桌处坐下,尴尬地道,“五爷,你何必帮她。她不是箭伤了你,才被皇爷罚进王府的么。我也是想替大家出口气——”
周淮沉默着,没有回话。
踞坐在小桌前的楚王听文旭还在絮絮叨叨,已经听不下去了,提高了音量斥道,“文小舅,你的眼睛该洗洗了!刚才你没见着么,洛臻穿的那身衣服,是老五的!你要出气,找个没人的地方出气去,别赶在老五面前,拿他的人撒气!大家彼此面子都好过些!”
文旭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五爷,你和她……你们……”说到后面,声音竟有些发颤。
周淮撩衣袍坐下,伸手拿起地上放置的酒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大半壶温酒。
他翻开小桌上倒放的一个空酒杯,放在文旭面前,淡淡道,“文小舅可消气了?若还未消气,要不要小王替文小舅侍酒?”
这还是周淮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在文旭面前说重话。不只是文旭神情僵硬,众人表情惊讶,楚王也饶有兴致地抱臂看起热闹来。
后花园里早就吩咐了今日不必随侍,下午烤肉温酒都是他们四个自己动手。此时,水榭里自然没有贴身伺候的内侍。
周淮说到做到,居然真的亲自动手,替面若寒霜的宣芷倒了杯酒,自己以煮过的温热雪水代酒,两人互敬了一杯。
还要替公主再斟第二杯酒时,文旭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将酒壶抢过去,连声道,“不劳五爷动手,我来,我来!”将宣芷的空杯加满了,随即拿过桌上两个倒扣的空杯,给楚王和自己面前各斟了一杯酒。
自打听了楚王的那句‘别赶在老五面前,拿他的人撒气’后,文旭便心神大乱。之后祁王默认了,又罕见的言语挤兑了他,显然是真的了。文旭神思恍惚,连敬酒都忘了,直接拿起自己的酒杯,满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时候,洛臻已经就着水榭外曲水流觞的活水,洗刷干净了烤架,开始烤肉。
只听滋啦轻响声不绝,楚王的鼻尖闻到了水榭外逐渐飘散的烤肉香气,不必进嘴便知是好滋味。他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也饮了满满一杯酒下肚,捏着酒杯,不甚满意地道,“老五,你这酒啊,虽入口绵软,后劲有些不足。下次三哥给你备些好酒来。”
一句话说出去,话音落在地上,过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人接话。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周淮惊讶地盯着他,脸上渐渐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指着他的酒杯,沉痛地道,“三哥,文小舅,你们……你们怎么……”
“我怎么了?”楚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酒杯。
文旭揣着心事,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下肚,此时看看祁王,又看看楚王,再看看自己,同样迷惑不解。
隔着几步之外,坐在另一处黑木矮几旁的齐鸣也看得莫名其妙,正在琢磨着难道是他们几个拿错杯子了?还是酒泼桌上了?对面的华正筠已经回过味来,脸色大变,猛地起身,撞倒了矮几。
“三爷!酒喝不得!”
但为时已已晚了。
周淮将酒壶里剩余的小半壶酒倾倒在地上,眉峰紧蹙,显出沉痛悲伤之色,叹息道:
“文小舅毕竟隔了一层,也就罢了。三哥,六弟刚刚出殡不久,我们这些亲兄弟,理应要服齐衰。虽说皇家之人注重颜面,不必整日的布带穿麻,但……三哥,你怎么能罔顾手足亲情,在齐衰期饮酒作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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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合一V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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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浔神色陡变!
他终于醒悟过来,烫伤似的把空酒杯扔在了地上,猛地起身。
老六活着的时候,他大可以不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老六的死,也跟他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但如今老六果然死了,他却绝不能不顾死者的颜面,担上一个‘丧期饮酒作乐,罔顾手足之情’的恶名。
说来可笑,但这就是东陆世代遵循的‘人伦之礼’。
便是皇权,在儒学的‘礼’‘义’二字面前,也得退让三舍。以往多少任君王,就因为行事背弃了‘礼’,‘义’,最后盖棺论定,被史官记录在案,历代大儒口诛笔伐,遗臭千年。
比遗臭千年更为可怕的一件事,是当今南梁皇帝,脾气冷硬、杀人如麻,却极为看重儿子们之间的‘手足亲情’。
楚王本能地抬起眼来,带着煞气的目光扫过周围诸人。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对视,纷纷将目光垂下了。
只有坐在对面的周淮仿佛未曾察觉般,依旧垂着眼,忧伤地盯着手里的空酒壶。
周浔被一杯不该喝的酒在心头激起了杀意,待他环顾四周,看清了所有人,那股澎湃汹涌的杀意却换作了无尽的沮丧,他叹了口气,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