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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慎听了一怔,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宋秋荻平静的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庙会上遇到的那位算命先生?”
    萧慎心念一动,缓缓点点头。只听她又说道:“存诸己,去海内。就是暗示要你离开故土,方能一生平安无事。”
    “这……也太过于异想天开了……”萧慎笑着摇摇头,仍然不置可否,又叹了口气说道:“万岁爷只是发我自宅闲住,并未定罪降级,虽然受了廷杖,不过这廷杖后过不久官复原职的也是常有的……”又补充了一句:“当初是陈维实假传圣上口谕,后来余德广都告诉我了……”
    宋秋荻见他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心下有些不耐烦了:“原来还是放不下权势呐。”
    萧慎立即摇头,说道:“这有什么放不下……”苦笑一声,又道:“东厂历代厂督得以善终者少,这种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只不过……要想安身保命有权势总要比没权势活得久一点。更何况万岁爷有恩于我,尽忠报恩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份。”
    宋秋荻“哼”了一声,道:“那你应该知道子贡问“仁”的故事。昔年子贡问孔子:“陈灵公宣淫于朝,泄冶进谏被杀,比干谏言纣王同样被杀,冒死而谏是不是就是“仁”了呢?“孔子说道:“比干是纣王的叔父,本同宗同室,为了自家社稷江山,冒死谏之,死得其所。那泄冶则不然,与陈灵公无骨肉亲情,因为受到恩宠舍不得权势才不肯离去,想以区区一身,正一国之昏君,匡扶社稷,死而无益。”她原本在宫中任司籍女官教授宫眷嫔妃,此时引用经典,娓娓道来,自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看萧慎正拧着眉头看着她,像个不服管教的倔强孩童,不禁心中莞尔,气消了大半。又开口道:“你现下就如同那泄冶,仍是念着圣上恩惠,贪恋权势故而不愿抽身离去。古代圣贤从来不提倡愚忠愚孝,更不建议谏暴君。”
    萧慎眉头紧蹙,怨道:“你又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幸亏这屋里没有旁人……”
    “我说的是太子。”她打断他:“他现在是太子,是储君,将来就是圣上,天下姓郑。你一介朝臣就算有朝一日权倾天下,也终究不过是外人,你……斗不过的……”
    看她眼神中的担忧恐惧溢于言表,萧慎心中大为感动,登时舒展了眉头,笑了笑说道:“宋司籍教训的是,学生谨记。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容我再考虑一下。”
    又是数月过去。萧慎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无需旁人事事伺候,也可以下地行走了。这期间李朴来过几次,帮萧慎换药验伤,直到最后确认他伤愈,一拱手,面带喜色说道:“恭喜萧大人,这伤已痊愈,以后无需再用药。不过短期内仍是不适宜进行骑马练武等剧烈活动,除此之外便可一切如常。”
    萧慎想起这些天与宋秋荻朝夕相对,有时候情到浓处本该水到渠成,却碍于他的伤势不敢有所动作,当下便想问清楚何事不宜又何事如常,但想到自己身份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问不出口的。于是便只做感激道:“李大夫医术高明,这次多亏了李太医了,这救命之恩,我萧慎必会铭记于心。”
    李朴一拱手:“大人客气,李朴能进入太医院是萧大人的提携,知遇之恩莫不敢忘。”
    萧慎心中却想:“这怕是重活一世唯一做对的事了,实在是有些讽刺。”心下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庆文帝那边像是忘了萧慎一样,就这么让他一直在自宅闲待着,却也并未限制他自由。他倒是也乐得每日与宋秋荻厮守,伤好得差不多了之后就终日下棋弹琴,吟诗作画,好不自在。就是遗憾自家夫人对酒看管甚严,让他憋闷不已。本来太监六欲不全,大多好酒好吃,以此弥补其他乐趣的缺失,现下让他忌口戒酒是真的难为他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离开?”
    这些日子她与萧慎虽然只能相敬如宾却过得着实快活,但一想到这种日子不能长长久久,就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巨石。又每次问及萧慎离去之事他都不做正面回应,或支支吾吾,或者干脆嘻皮笑脸开玩笑糊弄过去,更是让她郁闷不已。
    “你怎么说得好像私奔一样?你我二人可是圣旨赐婚,这花前月下、星月为媒、山盟海誓……虽是没有的,但娘子怎么也是本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我这府邸的,可是名正言顺的很呐。”他笑着说。
    宋秋荻有些气恼的拧了他胳膊一下,想不通他明知道再待下去就是必死之局却仍然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打算,急得她都想对他说:“若是你不愿意离开我就自己走”这样的决绝之话。但一想到这话不免伤害他,哪怕是激将的谎言也终不忍真的说出口。
    “那妾身现在就去准备好毒酒。”说完转身离去,不去理他。
    萧慎看着她的背影笑笑,没说话。
    又过几日。萧慎依旧在自宅无所事事,只是开始频频外出,宋秋荻不免怀疑他是出去喝酒,不过他回来时又没有疑点。
    这日,他正在院子里纳凉,瘫趟在躺椅中闭目养神,旁边放着盆葡萄,不过除了吃了几颗她给他剥好喂到嘴里的外,其余的颗粒未动。宋秋荻认识他两辈子现下才知道他本性实在是懒散之极。
    余德广进来时萧慎稍微坐直了身子,半睁着眼睛看了看他就又趟回去了。
    “行,你可真是够可以的。我看这丢了官对你倒成了好事了,老三。”余德广看着他笑道。
    “别叫老三啦……”他仍是躺着,懒洋洋地说:“以往这么叫是因为身为东厂提督,上头只有两位祖宗,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拿起一颗葡萄,也不剥皮直接吃了,说道:“我现在连你干儿子都不如。”
    余德广差点笑出声来,说道:“你倒是有自知自明。你这一倒台确实好多事儿都变了,圣上为了祈雨下令理冤狱,这可是忙坏了刑部和大理寺。”眼珠一转,又道:“自然有人去查你的东厂,好借机让你彻底翻不了身,可谁知查来查去都是些细枝末节,是放了几个人,不过比起刑部那堆烂摊子要好多了,现在厂督这位置还空着,这么一来难免有人开始念起你的好来,这人都是贱骨头。”
    “我就没抓过什么人。”萧慎笑笑,突然好奇问道:“不知东厂被查出那些冤案?”
    “有前年你在河北抓的那个道士叫什么……”余德广扬起头,想了好一阵,也没想起名字。
    “游讯”萧慎轻声道。
    “对对,说是证据不足,就给放了。还有那个刑部的小吏姜陵……”
    话没说完萧慎猛地坐了起来,面有怒色:“这等屈打成招的酷吏难道还冤枉他了?当初也是万岁爷拍着书案让办的。”
    “你跟我急没用,反正人家不仅放了,还升官了,现在去了大理寺。”余德广说道。
    萧慎呆呆的望着天空,朗朗晴空浮云当日,今日难得午后的日头不毒,偶尔小风吹过甚是舒爽宜人,与萧慎此刻的心情呈鲜明对比。良久,他重重地靠了回去,叹了口气:“算了,反正这些事我现在是管不着了。”又看向余德广,面露愠怒:“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让我心里不痛快的?”
    余德广赶忙笑道:“哪儿能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万岁爷已经知道东厂过去几年来冤狱最少,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心里保不齐念着呢,说不定过不久就要让你回去。”
    萧慎听了这话却更是面色沉重,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余德广见状问道:“怎么?不想回去?”
    “蛐蛐能从罐里蹦出去跳到草丛里吗?”
    萧慎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余德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看来你是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你行,哈哈。”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又说道:“让万岁爷想不起来你也不难,反正那天大伙都是眼瞧着将你往死里打的,就说你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已经残了、废了,李太医那边打声招呼就行。”
    又闲扯了一阵直到饭点,余德广和萧慎宋秋荻一起用了晚膳。他眯着眼看着萧慎夫妻两个,说了句:“真是羡慕你。”就告辞离去了。
    又一日。宋秋荻遍寻不见萧慎,对他终日行踪不定、无所事事终于也有点着恼,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询问时就见萧慎拿着一个油纸包回来了。
    他笑嘻嘻地拉着宋秋荻进了房,让余安泡了茶,待两个人坐定,他展开油纸包,原来是一包玫瑰饼。他掰开一个饼递给宋秋荻,又给她面前的茶杯满上。
    宋秋荻哭笑不得:“又买这些小孩吃的玩意儿。”咬了一口点心,外皮酥脆,里面是玫瑰花瓣和蜂蜜调成的馅料,甜而不腻,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再喝一口茶,瞬间便是满口生香。吃完了一个饼子,她想起还没问萧慎这些天出去都做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萧慎突然凑过来,在她颊上轻轻一啄,说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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