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亲事正好!他一揭帘就要走出,她张嘴就尖叫:“抓——”
他果断退回来,铁青着脸负手站在蕃珠帘后。
她羞涩咳了咳,歉然:“偶感风寒,公子莫难。”
他暗骂着并不走出来,勉强淡笑:“无妨。不过——我倒是听说郑娘子家和许公子家三年前在泉州城谈过婚约?看来现在对他仍然是念念不忘?”
“傅九公子从哪里听来的?”
她遗憾看着他,他被叫破身份,眼神微动正要说话,她又苦口婆心地劝着:“你这样轻信,今日被骗到我房里倒也罢了,毕竟我也是貌美如花,嫁妆丰厚。但将来有一日你被骗到哪位公主、郡主出宫上香的小歇房里,只怕有杀身之祸,你那一大家子又要怎么办?你的长姐,宫里的淑妃娘娘又要怎么办?公子,你不能再这样单纯下去了…该成熟些了…”
傅映风一口气喘不上来,被同情得有点胸口发闷,扶柱头晕,他没有大发雷霆让她知道他的厉害,完全是因为在这里闹起来,引来了郑家仆妇,再惊动了郑家货栈所在的整个明州城码头蕃坊,他就吃大亏了。
“原来你知道我…”他扭曲着脸,维持微笑。
“自然,谁不知道京城里的官家,想招傅九公子你做驸马?”她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纹绣白锦衫衣摆下有一沿半旧的青绿色小吏袍服,知道他里面是官服,因为拒婚不当驸马,彻底失宠,他靠着淑妃姐姐没被问罪却也被踢出京城来到明州,做了一个小小的税吏,复宠恐怕是无望了。她又遗憾:“许文修是你的狗腿子?他最是势利,见你失势就会翻脸。今天…你被他骗了!?被他出卖了?”
“就凭许文修也配出卖我?你才失势!”他深知这样气极咆哮出来,那就是中了这嘴贱小娘子的圈套,她现在这样一边说话引他分神,一边步步靠近房门,她打着主意想把家里仆妇、家丁全召来把他捉个正着,他岂会不知道?同样遗憾笑着:
“我与他没有深交,倒是听说郑娘子你三年前在他悔婚另娶后,哭着闹着,觉得他另娶是父母之命,所以还愿意给他做平妻做妾是不是…”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不就是嫌弃你们郑家是商家?想高攀户部侍郎纪家。这样明摆着的事你居然看不出来?”
“…”她同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阴森森地瞪着他。傅映风强忍着没大笑,只故意肃然:“今日一见,我也知道,郑娘子如今是个明白人了。”不等她缓和脸色,他就加了一句,嘲笑着,“如今,郑娘子怕是后悔得恨不得杀了他吧?”
“…”居然被他说中了。郑归音暗暗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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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码头郑家船上。
她摔出的小花盆没砸烂许文修的脑袋,却结结实实在船上砸了一个小洞。他脸色剧变。
“你——!”
“我怎么?”她唇边浮起一个笑颜,妩媚闲适,让许文修竟然一时间发不出脾气。
这时许文修与她对视着,她漆深的眸色终于让他明白,三年过去,当年对他倾心的少女已然有了他看不到底的城府。
“归音,你是不是还恨我?”他收拾心情柔声开口,“我成婚的时候,我听说你很伤心,但我现在——”
“许公子和我并未正式订亲,我又何尝恨你?”
她诧异的眼光也扫过了他的脸,心中冷笑:她这三年要是还不明白许文修对她没有半分情份毁了与她的订情之约,她也是白受了这几年的罪,白长了这几年的心。她转身吩咐:“下船。”
“是,二娘子。”
郑家家丁们早就放下了船板,等主家二小姐下船进城。他不死心地叫道:“归音,你
真的不想见你的生母——?要知道,你根本不是商家养女,你是平宁侯府的血脉!你是平宁侯的嫡亲外甥女!”
帷帽上的绯色薄纱掩去了她的容貌,她随意回头,纱上层层如意云纹在河风中吹动,面纱后,是她明眸中的嘲笑。
他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想见生母,更没把平宁侯府放在眼里。
他突然在心里又生起了希望:平宁侯府为她订的亲事,她也会不屑一顾吧?
“归音你听我说——”
见得他纠缠不休,她身边的家仆都渐生怒意。家丁头目冯虎皱眉走上来,在岸边低声对她道:“二娘子,他查到平宁侯府想和你认亲后的消息,就没好安心了。”他迟疑一瞬,还是说了,“现在到处都在传你在泉州城给洪大人做了外室。”
她眨眼笑着,“我知道。但你就这样不放心我?”他微怔,不禁凝视她微笑的双眸,眸中映照出碧青的天空和流动的云,他就想起了这三年来她在泉州城熬过的苦,为许文修流过的泪,还有终于放下过往的幡然醒悟。他笑了道:“是我多事。二娘子…如今刚强多了。”
不仅是冯虎,四面的家仆人人看着她时都是一脸放心欢喜神色,想来知道她不会再糊涂被许家算计,然而家仆们又眼带不安,她笑道:“放心。平宁侯府也不会和我认亲。”
城外的河道两岸桃花绿柳,粉瓣柳叶落在青波中流过水门,流入明州城的大街小巷。
带来满城春意。平宁侯府水绕花树,百花盛开让人流连。
流言从许家暗中传到了平宁侯府,
“归音她在泉州城做了水师副将的外室,才救了郑家养父?”
侯府深处的佛堂里清冷萧索,青烟缭绕。有小丫头走过花径踏着石路到了佛堂门外,倾听半晌后轻轻叩着门,禀告着道:“老夫人,老侯爷让婢子来知会您,归音娘子从泉州来了。问老夫人要不要叫来府里见见?”
“…不见了。就当我没有这个女儿了。”
平宁侯的亲妹妹,刘夫人年纪不到五十,头发却是灰白,她的脸掩盖在佛前的花幡阴影里,仰面看着灯光烟雾后沉默的神像,她眼神幽暗,“我有开音这孩子就够了。”
小丫头不敢再问,提着裙子快步离开,穿廊过院回去了平宁侯爷的内书房,恭敬施后悄悄向侯爷禀告时道:
“…老夫人说,就当归音娘子和十多年前一样,就当…就她死了。”
窗影下,平宁侯在家一身富贵居家的道服,簪着玉道簪子,房角燃着银鼎狁盖的香炉,他的脸容一看就能知道他年轻时的风流佳公子模样。听得丫头如此回头,他皱眉后不一会儿,神色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她这样想也好。”
他挥退丫头,出了书房,就近过院去了侯夫人的正房,里外只隔着一道院门。正房里水磨砖地泛亮,左右无人,侯夫人坐立不安地在等着消息,见得他来连忙接住。
“怎么样?”他叹着坐下道:“去和四儿媳妇说,不用刻意去寻归音那孩子进府里见了。外面的话当不得真。但传得有点难听。她母亲说了她们两姐妹只当生了她一个。外面那个妹妹不算咱们家的人。但到底是她同母的姐妹,也是我的外甥女。让她为她这个妹妹说门亲事。就打发了吧。”
在侯夫人的欣慰中,侯爷思忖着,“我看她昨天和我说的那一家就好。为妾为妻都配得上。于咱们府里也有益。”
初到明州城的郑归音对平宁侯府半点也没有放在眼里,更没想过自己的亲事要让侯府里做主,她忙着坐船进城。
“归音,归音——!”许文修提着衣摆,从码头追到了进城的三舱河船前,再一次苦苦相拦,“你来明州城,是你养父让你来这里查帐?但郑家长房大公子怎么会答应?我想帮你!”
她没理会,冯虎沉脸走了过来,许文修一凛,他亦是大家公子,这回吃亏在没带家丁随从,只能停步咬牙,跺脚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写了休书休弃纪氏,你为何还是不信我——?”
她突然回头,他微惊。她问道:
“休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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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全明州城都知道许公子休了原配——”傅映风抱臂在帘中笑着,“郑娘子恐怕不会觉得是
机会来了吧?”
她诧异看着他,眼带怜悯:“傅九公子自觉不如许文修?”她用眼神暗示着,他如今的处境,赖上他难道不是她更好的机会?傅映风把笑意一收,她连忙又体贴安慰着:“难怪公子会出此下策到了我这里。公子放心,只要我把家里人叫来,我们不成亲也得成亲了。有了我这样的美貌妻室,你就有脸面。就有自信了。”
他暗中痛骂着,赶紧勉强笑:“那就不必了。”本来一肚子气,瞟了她,她狡黠的眼眸,还有她在内室中如花盛放般的容色,他不知不觉就开口揭了许文修的底,“他最近在京城里的风声不太好。连国子监出身的选官考试也没能参加。你就算看中他们许家的官商身份,也要看清有没有休书为好。”
“公子说得是。”她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我拿在手里连官印、私章都一一对比过,就防着他作假呢。你知道许家也是商家出身,他这一手也许瞒得过官府,瞒得过你傅九公子。可瞒不过我。”又怀疑看他,“他真不是你的狗腿子?”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没忍住讥笑,“郑娘子的性子倒叫我意外。想来许公子今日在郑娘子手下吃足了苦头罢?”
“过奖了。”她谦逊着。
“…”他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