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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燕衡坐在金丝藤椅上捧卷书在看,他周末休息,难得有份闲暇时光,妮妮坐在他的腿边,很认真地用红绿积木搭房子。
    抬眼看冯栀坐在镜子前,拿着一把多齿的檀香梳、把鬈发蓬松起伏的往后梳,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擦了点淡胭脂,再去衣柜里取一件藕荷色旗袍换,嫌太紧,又脱下来,只穿着内里薄透衬袍在那翻找,纤细的锁骨、丰腴的胸乳,微隆的少腹,两条修长的腿儿,曲线姣好,别有一种妩媚之致。他瞟得喉结微滚,欲要起身,却被妮妮抱住大腿,指着自己搭的华丽宫殿:“阿爹,选门门。”有两扇门,一个红一个绿,她都喜欢,就让爹爹来选。
    常燕衡选了绿门替她摆放齐整,再抬头,冯栀已穿妥一件豆绿洒花绉绸旗袍,笑着走过来,妮妮喊着姆妈,伸出手儿要抱。
    常燕衡先一步把妮妮捞到腿上坐着,一面说:“姆妈肚里有弟弟,抱不动你。”
    冯栀摸摸妮妮的头发,看向他问:“陪我去新新百货麽?选送周希圣郝春结婚的衣料子。”
    “你自己去罢!我的书还没看完。”他语气淡淡地。
    冯栀怂恿道:“你眼光比我好,一起去替我拿拿主意罢!”
    “懒得动,看见人多就疲倦。”
    “新新百货环境还算恬静,店伙计也懂眼色,料作品种花样多,选起来应该很快就好。”
    常燕衡道:“此话差矣,正因料作品种花样多,伙计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你买的那些,总是价最昂,阿栀你有主见,必是不听,定要自己选,一架架堆满一匹匹,延高至顶,你瞧见中意的,伙计爬梯取下递上,势必要捏在手里,近看,远看,披在肩上、裹在腿上对镜看,直至满意为止。是以百货公司里哪有甚麽男人逛,除了拆白党和吃软饭者。”
    冯栀心底还是浮起些许失落,转念一想二爷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周末赋闲在家,她该多体谅才是,便点头道:“那好罢!我自己去。”
    她俯身亲了亲妮妮白嫩的脸蛋儿,也在常二爷的面颊吻了一下,辄身欲走,却感觉胳臂被只大手握住。
    常燕衡微笑:“我突然想陪你去了!”
    冯栀眼睛闪闪发亮,弯起嘴角:“去逛新新百货的男子,多是拆白党和吃软饭的。”
    常燕衡抱着妮妮站起,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朝外走:“所以我更要去,你傻傻的,以防被他们骗了!”
    明明就是想陪她去嘛!冯栀笑着看他,他便叹息一声:“你就不能多求我会儿!”
    “你不是疲倦麽?”冯栀有些委屈,体谅他还不对了,谁晓得他话里真真假假的。
    常燕衡抚抚她的挺肚儿:“还能有你疲倦!以后不生了。”
    冯栀笑着挽住他胳臂,凑近他耳畔:“二老爷,我很愿意给你生儿育女。”
    常燕衡俯首亲吻她,她也仰起脸儿迎,妮妮看看姆妈,再看看阿爹,嘻嘻地咧嘴儿笑,张妈恰走过来,喛呀呀连忙撇过脸道:“福安让回太太的话,车子准备好哩!”
    她也曾在好几门大户府里做事,没见过几个能如老爷太太这般恩爱的。
    “阿栀!阿栀!”
    冯栀才走进新新百货,就听见谁在唤她,随音望去只觉陌生,那人近到身前,自报家门:“我是苑芳呀!”
    冯栀恍然,偏着头打量他,一面笑说:“几年不见,长高也壮了,都认不出来。”又给常燕衡介绍是评弹班里的弟子,以前认得的朋友。
    常燕衡看见新新百货的经理匆忙过来迎接,便道:“你们定有话聊,我过会儿来找你。иρo①⑧.cōм”
    冯栀“嗯”了一声,旁边有个供客休憩的小咖啡馆,她(他)俩走进去坐了,都不喝咖啡,苑芳点了一壶茶,她点了一杯桔子汁。
    彼此问了近况,苑芳笑道:“我这些年跟着评弹班子走南闯北,摸爬滚打总算能上台了,这次在大世界连唱三天,又要往苏州去,那边戏院催得紧。”
    他是个表面乐和不爱诉苦的,冯栀却知他遭过不少罪,能熬出来实属不易,很替他感到高兴。
    苑芳瞟过她的肚子:“贺喜贺喜,几个月了?听说女人怀头胎要格外的小心。”
    冯栀摇头笑道:“有三月余了,不是头胎,还有个两岁的女儿。”
    苑芳怔了怔,没说甚麽,又聊起旁的话,彼此心底都在避讳谈及某人,越是不提却越发绕不开,兜兜转转终缠成个死结,两人渐次沉默下来,他道:“此趟在大世界唱戏,见到了月梅,伊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黄黄的。”见冯栀不吭声儿,遂劝道:“伊把你俩的事叙给我听了,也说自己不是人,造了大孽,对你不起,下辈子投生给你做牛做马赎罪。按我心想,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王金龙现是死了,那时有多风光就有暴戾,谁敢招惹来哉,还有那个黄凤鸣,原指着一辈子依靠,却同王金龙合伙弄耸伊,伊也是实无办法,你就谅了伊罢!从前你们那般的要好”
    难道为保全自己,就可以那样的陷害她麽!她若逃不出来,终究不也是个死字!冯栀不愿意听,打断他问:“伊姆妈还好麽?”
    苑芳叹口气说:“那也是个命苦之人,有趟子黄凤鸣喝醉酒回来打伊,你晓得公馆厅里有个大吊灯,不晓怎地掉下来,当场两人就没气了。”
    那硕大无比的水晶吊灯,像一串葡萄高高挂在天花板上。
    冯栀不愿再想,虽过去很久,还是难掩因回忆而起的颤抖,苑芳仍在说:“黄凤鸣家乡不是还有大老婆麽,带了帮人来公馆闹,说那吊灯好好吊着,怎会突然掉下来,定是伊坏心思了,要捉去警察局严查,要治伊死罪,你了解月梅,再坏也不会去害自己姆妈,是不?!”
    冯栀呆呆地暗忖,她了解月梅麽,原以为是了解,却差点害死自己,其实谁也不了解月梅,她不了解,苑芳亦是。
    苑芳喝口茶,说道:“警察局也没查出甚麽,帮着把大老婆撵走了,大世界交到伊手里打理,哪里懂又不识字,只得依靠了王金龙,听伊话里意思,这几年活得跟个鬼似的。如今王金龙死了,月梅的处境反愈发不好,老有人来大世界找茬,烟瘾也了不得,手下有个叫阿彬的(阿彬在15步错里出现),卷走伊的钱财不晓逃到哪里去了现在着实可怜,阿栀你看能不能帮帮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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