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峰心中如乱锤敲打,砰砰直跳,耳听身后起了脚步之声,忙将那纸收在怀中,俯首去取床下布鞋,却听宋承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少侠昨夜定是不曾安歇,此时天尚不大亮,少侠可稍做小憩,待一时天明,再行赶路。”
杨青峰本是无意如此,却心中惦念那一张纸上之言,正在心中难以定夺,要一个人细细寻思,当下忙道“如此甚好!”
宋承贤只道杨青峰身疲力乏,果真是想要休息,忙返身出屋,轻轻将房门关了。
杨青峰忙将怀中那张素纸掏了出来,细细而看,此时天色泛亮,已能清清楚楚见的着那张纸上娟娟秀字,杨青峰虽不曾多读诗书,却一眼便也看出,那字是为女子所写,只不曾见过悯无双作书,不知这字是否便是悯无双之字。杨青峰忽地想到这纸上所书是说在青石桥之左柳树林中会面,此地昨日所至便听宋大当家说名叫青石桥,纸上所说定然便是此地了。在心中想了一时,轻轻开了房门,其时屋外天光初明,宋大当家横天王一众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兄弟俱去洗面漱口,杨青峰轻轻叫了花惜进屋,关了房门,怀中取出那张素纸,轻声道“花惜师侄,你且看一看,这纸上字迹是否是你师父所书?”
花惜听说,忙伸手将那素纸接在手中,眼目一瞥,面上失色,杨青峰忙摇手示意,只怕她惊叫出声招了众人知道,轻声问道“这字,可是你师父所书?”
花惜声音颤抖,道“师伯,这字,千真万确便是我师父所写,你看这,这‘青峰’二字,先前我在神农百药门中,见我师父日日书写,何止有千遍万遍,俱是如此之形。谢天谢地,我师父,我师父,她未曾弃了我一众不屑之徒自去!”
杨青峰忙道“师侄声音小些,此字既是你师父所书,她在话中要我不要说于他人知了,只要我一人前去见她,如若不然,便是难以见面,既是如此,你且不要声张,此间地名便是青石桥,我从后窗之中身出,你自出房去关了屋门,便如无事所生一般,待我去见了你师父,回来自会将情形说于你师姐妹知道。”
花惜忙将头摇,道“只师伯一人前去,只怕不妥,如有凶险,如何是好?。”却又点头,道“我师父对师伯一往深情,师伯去与我师父会面,自不会有凶险。”却又再摇头,道“如此也是不妥,如是有人挟持我师父要对师伯不利,却也难说。”
杨青峰心中大急,道“你不要多生思虑,连日探寻你师父不着,人人俱是心焦如焚,今既是确切有了你师父音信,我怎可不去见她?”自将身去后窗之前,伸手开了窗门,双手扒了窗身,将身奋力攀上窗沿,纵身一跳,便已去了客栈屋后。
花惜一愣,又是焦虑,又是期冀,欲要与师伯说一些话语,却又不敢声张,将身去到窗前探身向外一看,只见师伯身影已自迅疾消失在屋墙拐角,愣了一愣,只好关了窗叶,返身出屋,将房门关了,心中忐忑,面上却只做无事一般。
杨青峰沿客栈屋后墙角,将身去到镇上,此时天时甚早,街上尚未见人,杨青峰自在心中寻思,那纸上所书是说在青石桥之左,松石林中,难不成便是以此镇所指?如是如此,所指之处实是太大,着实难寻。自在心中寻思一时,将身去到一户人家院前,伸手打门。不一时,一个老者开门探身而出,杨青峰忙先施一礼,道“大爷在上,在下有礼了。”
那人见杨青峰客气,忙也还礼,道“客官今有何事?”
杨青峰道“在下借问大爷,那青石桥,是在何处?”
老者呵呵一乐,道“若问青石桥,客官足下所踏之地便是,此镇便是名叫青石桥。”
杨青峰心知是自己心急,未曾将话说的清楚,忙道“不是,在下是想借问老丈,在这青石桥镇上,可否真有那名叫青石桥的桥所在?”
老丈点头,道“客官所问,确实如此,在此青石桥镇之东,确有一座名叫青石桥的桥,已有数百年历史,承载过往行人身走,甚是有名,此镇由来便是于此。”
杨青峰谢了老者,辩了方向,忙将身向镇东行去,走了一时,远远果是见有一座石桥拱起,急近桥身,见那桥头石牌之上写有青石桥字样,迫不及待举目向左去看,果是有一片树林,只是相距甚远,分辨不清那林中树木是否便是松树,不过心思此桥既是青石桥无疑,那树林便定然是悯无双纸上所写的松石林无错,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欢喜,足下所行不由自主又疾三分,过了石桥,折身望那一片树林行去,渐行渐近,隐隐已见得那一片树林有青纱覆顶,时尽初冬,他处尽是万木枯槁,只此一处十分丰盈。果然尽是松树。渐渐近了树林之前,只见那林中松树,虬枝曲旋,老皮盘剥,又见许多枯干撑持,多有老藤缠绕,尽以青苔覆面,密密匝匝,隐隐落叶松针覆地,露一角瘦骨嶙峋的山石。
杨青峰在树林之边细细寻了一时,却是无路入进,却也顾不了那许多,只以双手拂分乱枝,俯身弯腰,将身钻进松石林中,却如无头苍蝇,在荆棘之中穿行乱走,足下踩踏败叶枯枝,咯吱作响,不时有惊鸟扑飞,林中野物游走,沙沙有声,头顶枝盖叶覆,愈是入进,愈是阴森,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身沉力乏口干舌燥,将身靠在一堆其上披了绿苔隆起的石堆之上,歇了一会,正要起身再走,心中忽地一个激灵,只见自己身依的那个石堆竟然是一座古坟,日深年久无人至此,石堆之上枯枝落叶腐乱以盖,又生青苔布面,若不细看,已是难以分辩的出是一座坟墓。
这一见时,竟是见那四围许多隆起的石堆,俱是坟堆。杨青峰虽心无惧,却也更觉林中阴森逼人。将身在林中又行一时,终是不见有一处平坦开阔之地,更不见悯无双身影,心中忽地想到悯无双既在书中约我在此会面,又不欲他人知道,定然是早将身隐在暗中,我入林中之时,她便即知了,却我在此寻了她许多时,依是不见她面,难不成其间有变?抑或又有其它?心中渐始沉静,心思我自接她书信,便不加思虑义无反顾入此林中,虽心无悔,但如要是为歹人所算,却是不值,这一想时,心下已有寻隙身出之想,却又不甘,自将喉咙扯开,高声叫道“无双!无双!”连叫数声,却无一声声应。
杨青峰心中陡起不详之觉,便要转身,忽听林中起喋喋一阵冷笑,阴阳相合,分不清男女,杨青峰大惊,正要抬头向那声起之处去看,便听背后一声惊叫急起,道“师伯小心!”只在这一瞬之间,眼前林中树上一道黑影穿藤越枝,疾掠而来,身形端的轻巧灵活,如不是林中枝干细密,那身影定是飘然若飞。也就在这瞬息之时,身后忽地一道身影蹿出,抢在自己身前。那黑影一愣,身影悬停止在杨青峰身前五丈之外的一株老松枝干之上。杨青峰方始看清,那人一袭黑衫,即便是脸上,也以黑巾遮覆,看不清他面目。
杨青峰再将眼目看向挡在自己身前那人,不由大惊,只见那人身形娇小,青衣青裤,不是别人,却是花彤!刚刚在身后喝叫自己小心的定也是她。
杨青峰不由大急,心知此时凶险重重,不及问她何以至此,只道“花彤快走!”
树上那人呆愣之间,却是哈哈大笑,语音阴森恐怖至极,道“快走?走去哪里?今日既是来了,此处便是你二位的葬身之地。”
杨青峰听他话音,知是来者不善,只怕今日至此,便是此人所算,他早是在心中存了杀机,要取我性命,只是不知为何花彤将身跟在自己身后,自己不知,却也要累她遭此危厄,实是不该。
花彤却自嘻嘻一笑,道“想要取我师伯与我的性命吗?今日我师伯与我便自将性命送于你,你也不敢取。”
那人哼的一声,身形飘曳,连掠数道松枝,将身逼近杨青峰花彤二人三丈之处,手上作势,便要发力。
花彤又是一笑,道“你且将掌收起,不要装腔作势吓人,我知你一意要取我二人性命,特别是想要取我师伯的性命,却不是在此时此地,今日你无能如何都取不了我师伯与我二人的性命,只因你心中存了顾忌,你说是也不是?”
那人便要推掌,听花彤此说,不由‘咦’的一声,道“我心中存了顾忌?取你二人性命便如踏死一只蚂蚁,我有什么顾忌?”
花彤道“你若无顾忌,却以黑巾遮了面目做什么?”
那人再又一呆,却是无言以对。
花彤道“若不是在今日此时,你不以黑巾遮面,便取了我师伯与我的性命也不打紧,虽我师伯见了你面目,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却已不为世人所知,你依旧是你,无人知晓一切,你依旧可撑着你道貌岸然却背地狰狞无比的面目,却今日你若执意如此,虽可得了心中之愿,却难逃他人眼目,必受千夫所指,只因你今日所行,已为他人所知,虽你抬手便可取我二人性命,却难掩罪恶,日后也难能如你心中所愿,活在众人称许赞美之中,如此对于你这个十分注重自身面目之人,只怕是生不如死。”
花彤一席话语直说的那人半晌无言。呆了一呆,那人忽地仰天大笑,道“好个精明的小妮子,差一些便连我也着了你的道儿,虽你口中所说其它尽是一丝不差,却有一点,我知道你却是在口中说谎,你说今日我之所行已为他人所知,你却说于我听,我是谁?又是谁知晓我今日欲要如此这般?如是有许多人知道,又怎只你二人在此?虽你心思狡诈,又安能骗得了我?”
花彤一笑,道“你是谁虽我不知,不过我师姐妹尽已识得你面目,今日我师伯得了我师父书信,那书中所说要我师伯切勿说于他人知道,却我师姐妹怎能放心只我师伯一人涉此大险?我师姐妹将身暗中随在我师伯身后,便连我师伯也自不知,我师伯仁心宅厚,又对我师父牵忧甚深,若为他知,我师伯定是要依书上所说,不允我师姐妹前来,是以我师姐妹随了我师伯至此,便连我师伯也是不知,我师姐妹隐身在后,自我师伯入在林中,便见你鬼鬼祟祟随在他身后,我师姐妹便知不好,将身回转去说于横天王宋大当家知道,你若还不快走,稍下横天王与宋大当家俱会至此,只怕你想脱身也是难了,此时你若取了我师伯与我的性命,我师姐早将你之身形说于众人知道,以我师伯与十三家七十二营诸多当家的情谊,又有武当少林,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只怕也要为人寻了出来,莫要说你心中所思所想,即便是你自己性命,也必要为众人拿来为我师伯报仇雪恨。”
那人尚在犹豫,却忽听砰的一声,似在林外半空起一声霹雳,那人连同杨青峰和花彤俱是抬头,却林深树茂,人人俱是便连顶上天空也看不周全,呆了一呆,那人身形一掠,瞬时失在树影之后。
花彤一把抓了杨青峰手腕,底声道“师伯,快走!”杨青峰刚刚听花彤一席话言,尚未回神,又尚未见着悯无双之面,心下犹豫,却为花彤抓了手臂,足下不由自主便行,跌撞磕绊,只是一味向前。花彤定是先前便是辩了方向记在心中,拂枝拨草,无有一丝犹豫。却也行了许久之时,二人方始将身出了树林。
杨青峰陡觉眼前一阔,放眼而看,远远青石桥方向,似有许多人影,正向此处奔来,刚刚听花彤所说,她师姐妹悄悄隐身随在自己身后,眼见情形难测,花惜回去说于横天王及宋大当家,此时来人定然是横天王屠申及宋大当家诸人。
花彤却紧攥杨青峰之手,依是十分焦急,只叫“快走,快走!”
再奔一时,已是看得清来人面目,为首果是宋大当家及横天王,花彤方始放心,足下稍缓。杨青峰终是隐忍不住,道“刚刚你在林中所说见着这人面目,这人到底是谁?”
花彤道“师伯,这人我实是不曾见他面目,不知他是谁,不过依我直觉,这人便似那日地在地蛟营将我携至细柳庄院之前,在众人之前要挟师伯的那人。”
杨青峰心中一震,一种痛苦沮丧瞬时浸遍全身,却心中犹有不甘,道“你,你,怎地有如此之觉?”
花彤道“那人那日在细柳庄院之前,虽也是脸上遮了面巾,却他对师伯咬牙切齿之恨,只欲置师伯于死,即便是我,也能深深体察的到,今日我将身隐在暗中,只见那人紧紧随在师伯身后,他眼睁睁见师伯在林中穿行,自知师伯今身有不便,如要取师伯性命易如反掌,却是迟迟不肯下手,便如猫戏老鼠一般,只待师伯心溃力泛,心有退意,方始要来出手,我知他心意,他愈是见着师伯心中痛苦焦急,便越是高兴,况那身形,我一路隐身在后而看,便是与那晚在细柳庄前要挟师伯的那人一样,这人便必然是那人无疑。”
杨青峰心中又是一痛,本是浑身无力,一颗心只如跌在心间谷底,又酷寒如冰,双腿便连一幅身躯也难撑持得起。花彤在一边连忙搀住,道“今日好险,师伯不要怪我偷听,早上我见师伯叫了我花惜师姐进屋,我心中惦念我师父,听师伯与师姐所说,果是事关我师父之事,后见师伯独自一人出外,暗暗将身远远随在师伯身后,想是师伯心中记挂我师父,得了我师父讯息,心无旁羁,不曾见我隐在身后,只是在入这片树林之时,我并未循师伯所行,却是从另一面入进林中,如若不然,定是要为那人见得,在后我以谎言骗他,说道我师姐师妹俱是见着了他的面目,此时已将身回去说于众人,他欲害师伯,先前并未见我,忽见我现身,本已吃惊,再听我说,心中已有犹豫,辩不出真假,又听林外空中声响,终是不敢逞凶,将身而去,如若不然,今日师伯与我,只怕尽是要丧在这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