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发问,朱庸皮笑肉不笑,满不在意道:“一介刁民而已,让世子见笑了。”
若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声音嘈杂在空旷的前院里格外响亮。
干坐着不动的徐少清听到外面的声响,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手指紧紧抓住衣袂,挺起腰背直勾勾往外看。
燕燎皱了皱眉:“这怎么听着有些像徐都尉的声音?你不让人进来说话么?”
朱庸脸色不太高兴,笑意淡了几分,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并不存在的尘土,看似恭敬地劝道:
“世子到底是少年人,对凡事都抱以强烈的好奇心,最近下官府上新来了几位糕点师父,看世子早膳未动筷著,想必是不合胃口,不如下官派人带世子前往后面用些点心。”
燕燎从太师椅上下来,沉着脸步步往下走。每走一步,苍石铺盖的地砖上便留下一道浅浅脚印,待他走到徐少清面前时,一伸手拉住徐少清的胳膊,将浑身僵硬的徐少清给拽了起来。
“朱郡守真的不认识这是谁吗?”
闻言朱庸把目光投给了徐少清。
徐少清一身衣服脏兮兮的,朱庸进来时他还刻意把头低埋起来,存在感如同微尘,当然不会引人注意。此时朱庸看清楚正脸,才认出来这脸肿成半个猪头的,正是徐斌家的大儿子。
原来徐少清被找到了。
关于徐少清的去向,朱庸当然知道是自家小儿子干的好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谁想和当年徐少浊不见了不同,徐斌这次大惊失色,发动全城兵力搜查下落不说,还一个劲地来府衙叨叨。
朱庸早就看徐斌不顺眼,正打算多找些理由把他都尉一职罢黜,只是尚未行动,燕燎就来了。
还是带着徐少清来的,所以,燕燎是为这事兴师问罪来了?
爱管闲事的人都是碍眼的存在,朱庸望着地砖上的痕迹,老脸往下沉了沉,拱手说:
“燕世子,便是漠北王亲临下官府邸,想必也不会干涉下官管辖境内发生的事吧?倒是您频频与冀州都尉接触,若是天子知道了,这让下官如何替您说话?”
燕燎唇角往上一勾,伸手拨开朱庸,往门外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吵闹的方向扬声喊:“徐都尉,这边这边——”
另一边的走廊,转角走来两个家仆,手里捧着包在布锦中的飞檐金作瑞兽。
两个家仆来到门前,面色忐忑,看看燕燎,又看看朱庸,最终支吾着跪在地上,双手上捧布锦,没敢出声,让朱庸自己观看。
朱庸一眼就认出这是他门庭上的东西,是他花费巨资光辉门楣造的势,而现在,这本该继续在门庭上光芒闪耀的金兽飞檐,居然被可怜地包裹在布里!
不用说,这肯定也是燕燎干出来的好事,顿时朱庸一张老脸彻底黑到了底,宛如火炉里烧焦的木炭一样难看。
府衙正门那边徐斌听到了呼唤声,强硬地用蛮力挥开一直阻拦他的管家和家仆们,匆匆往会客厅的前院走。
等徐斌拐过走廊进到前院,众人便看到了身穿灰色军甲的徐斌,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浩浩荡荡的一群朱府下人……
徐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燕燎,他微微俯身,对着燕燎行了个军礼,而后,目光隐忍地望着燕燎身后的徐少清。
这么一来,会客厅的前院,突然间就挤满了人。
朱府的老管家面如菜色,见场面已经如此,只能硬着头皮来到朱庸身边,垫起脚尖,在朱庸耳边低语了几句。
“混账!”朱庸听完管家的私语,顿时大掌一挥,将年迈的管家拍地倒退了好几步。
“混账东西!燕燎!本官一向对漠北王室以礼相待,你却屡次在本官的境内为所欲为、放纵胡来!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朱庸咬牙切齿,拍拍手掌:“来人啊,将世子请到大堂去!”
大堂,是有重大案件发生时,郡守亲自受理的地方。说要把人带到大堂,显然是撕开了面子。
朱庸这是恼羞成怒了。
看来,是朱之桦挨揍一事有下人来报信了。
燕燎负手站在前院中,眸光锐利,在朱庸和一干蠢蠢欲动的家仆们脸上扫过,冷声质问:“谁敢动我?”
燕燎的声线清昂,不怒自威,一时间众人皆静默,倾着身子站立不动,虽然蓄势想要听从郡守的命令,却没有人敢率先上去动手。
万籁俱寂,徒有北风携卷雪花的呼声。
天上雪花瑟瑟飘落,徐少清被迫和燕燎一起裹在风雪中。
徐少清悄然用余光窥视燕燎,见到这张俊朗英气的脸上尽是无畏和轻狂,再见朱庸气得脸黑发抖,顿时突兀地从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徐少清仿佛体会到了藐视超纲,侮辱重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和无奈地卑躬屈膝不同,这感觉居然如此的舒畅,快意淋漓在胸中。尽管,他只是个旁观者,并非实行者。
徐少清低下了头。他的眼眶发红,身体微微战栗,眼眸里逐渐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打破一院寂静僵局的是徐斌。
刚刚不惑之年的徐斌,两鬓发色已经斑白,皱纹横生。他的脸上沧桑又痛苦,嘎吱踩着雪,步步蹒跚地走到徐少清面前。
徐斌双目赤红,缓缓将自己的儿子抱进怀中。
像在抱一个尚未成年被人欺负的孩子,徐斌手上力气极大,狠狠将徐少清按在胸口摸着他的头顶,声音哽在喉咙里:“是爹无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徐少清的眼睛倏地睁大,喃喃道:“不是的……”
不是父亲无能,父亲已经做的很好了。
燕燎的眸色又暗了下去,冰冷的风好像吹进了肺里,冷冷地扎着疼。
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人。为了所想保护的人,人们往往会思虑众多,会犹豫不觉,试探摸索着寻求一条最好的出路。
燕燎活了两世,这辈子他从一开始就抱有一腔改写腐朽的热血,却并没能从一开始就落行。
于是他再次听到了父王遇害的消息。
这错在哪里呢?错在贪恋和父王在一起的时间?还是错在对繁荣表象的大安依旧抱有一丝期待?
无论是贪恋,还是期待,在燕燎得知父王死讯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彻底底灰飞粉碎了。
在见到路上欺民霸市的恶徒、受伤软弱的徐少清、以及纸醉金迷的冀州府衙后,燕燎此行的目的,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借兵了。
燕燎不等了,他要把冀州拿下。
九州大地,王道不兴,官道不良,民道不言。总要有一个人出现,率先将这繁荣表象撕开,在大地上,插上第一杆反旗!
这辈子,燕燎要做开启乱世的第一人。
众人发现燕世子身上的气场似乎变了,他一直微微向上的唇角拉成了一条薄薄的线,锐色凌厉的目光忽然平和了。
但众人却没有因此松下一口气来,相反,一股巨大的压力,比风雪更迫人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了他们的背脊上,逼得众人手腿僵硬,瞳孔微缩。
杀意。
这是杀意。徐斌的手心生出了汗。
领兵多年,虽然不曾上过真正的战场,但他从许多漠北边境的老兵身上,感受过真实的杀意。
只是那些老兵们暴起杀意的时候,眼神嗜血凶恶,靠近他们的身边,甚至会错觉地闻到血腥味,与如此平静的燕世子,并不相同。
被燕燎目光锁视的朱庸,努力地直起腰板,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老管家的搀扶下问:“你想干什么!”
一句话说完,嗓子已是又涩又干。
朱庸感到了恐惧,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燕燎道:“把官印交出来。”
朱庸吸了口气:“索要郡守官印!你难不成是准备造反吗!!”
徐斌的脸色也变了,惊疑不定地紧盯着燕燎。
燕燎眉头一挑:“难道本世子表现得这么不明显?你觉得是在跟你开玩笑?”
朱庸紧紧咬着牙,忽然伸出食指指着燕燎:“本官就知道!你这逆贼,狼子野心!徐斌,快把谋逆贼人拿下!”
朱庸躲在老管家身后,脸皮抽动,尽量镇定地说:“听闻漠北世子文武双全,身手十分了得,今日就让本官看看,这到底是你们漠北人虚荣的骄傲,还是你真有通天的本事!”
什么七岁一战成名退兵三城,不过是故弄玄虚,只是哪个将领把功名送给世子,博得漠北王的高兴罢了。
朱庸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种天才存在。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到底被燕燎身上气势震慑,朱庸大喊道:“本官的守卫呢!都死了吗!还不滚出来保护本官!”
为了防止有贼人想要加害自己,朱庸可是花费重金,在各州郡找来了各种高手看家护院。
朱庸这么一番呼喊,很快就有一群高矮胖瘦,身形不一的男人陆续出现到了院中。
有的是翻墙过来,无声无息落在厚重雪面上的,有的是踩着旁处的房檐飞驰,站在会客厅的房顶上的。
“一二三…八九十…干的不错嘛狗官,居然找来了二十多个人保护你啊。”
燕燎大概数了一下,赶到附近落下的人二十有余,从他们的身法看来,实力应该都是中上等的好手。
嗤笑出声,燕燎道:“看来你这狗官还知道心虚,坏事做多了夜里不敢睡觉?找这么多人陪你一起睡心里才踏实吗?”
不过燕燎本来就没想着朱庸会把命根子一样重要的官印老实交出来。
这里,本就免不了一战。
第14章持刀火燕
青鸟坊酒楼,一驾驷马华盖马车停在了楼外,其中一匹马上跳下来个身穿水蓝色衣裳的青年。
青年正是林一,他直接穿过酒楼,步履匆匆进到后院厢房,在林水焉的房外扣了扣门。
“坊主,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动身。”
房内的林水焉正对镜梳妆,听到林一来门外通报,放下了手中眉笔。
摸摸脸颊,看看镜中人精心的妆容,林水焉满意地问:“所有药草都准备好了吗?”
林一答:“都准备妥当了,已经派林六骑快马送往吴亥公子处。”
林水焉起身,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捡进梳妆盒中,盖好后递给身后的林七,打开房门,赞赏林一道:“让你找的那些草药,有几味过于珍贵稀罕,连百草堂都没有。这事你办的不错。”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林一躬身,催促道:“请坊主先行动身,属下会在坊里等候世子。”
林水焉又问林七:“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林七回道:“坊内都打理完了,兄弟姐妹们也按您的吩咐陆续出了城,只剩三二在为世子准备替换的衣物。”
林三二恰好从转角过来,垂首行礼道:“坊主,世子的替换衣物已经准备妥当。”
闻言林水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便…走吧。这里交给林一就行了。”
林七撑起墨伞,跟上林水焉的步伐,为她遮挡住飘落的雪花。
林三二也快步跟了上去。她之前有别的任务,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就要离开冀州,因此忧心地询问林水焉:“坊主,出什么事了吗?”
林水焉忽地问:“为世子准备的替换衣物是黑衣红氅吗?”
“是的,黑衣红氅没错。”林三七一愣,先前坊主就是这么安排的,怎么这时候又向自己确认?难道是觉得自己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林水焉笑笑:“那便好,别看燕世子放纵不羁,其实内心啊,可细腻了,他总怕身上会溅到血,就是平日里,也不穿浅色的衣服。”
林三七更加莫名,不懂坊主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再说了,这好好的,身上怎么会溅到血呢?不懂。
楼外马车安静等待着,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酒楼,话也就止住了。而被她们议论的世子,此时还在郡守府衙里,与一干护院高手剑拔弩张。
会客厅院前的人愈加多了起来,朱庸这人又好攀附风月,院中多假石花草,真要在这打起来,其实不利于燕燎。
燕燎扶住横悬在身后的腰刀,对一众家仆丫鬟们说:“不想死的话就散了吧,自己去找个地方躲着。”
听了这话,那些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家仆们如蒙大赦,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纷纷四散往外面退开。
毕竟,在生死面前,人们总会格外坦诚。
朱庸气愤得脸皮直抖,一挥衣袖冷笑道:“狂口小儿,还敢大放厥词!”
虽然这么说着,他自己也退进了会客厅,往太师椅上一座,高喊说:“把这逆贼拿下!”
朱庸这话是对那些护院说的,院中站着的徐斌却陡然一震,像是忽然醒来,双目极亮地望着燕燎。然后,徐斌拽着徐少清,默默退到了院门处,不动声色地观察局势。
闲杂人等一走,院中空旷了大半。
朱庸一声令下,墙头、房顶,二十多个人齐齐扑下,霎时间刀光剑影,在半空中绘成一张紧密的银网,直指地面手握刀柄的燕燎。
眼看着银网就要落下,燕燎不慌不忙,凉刀出鞘,横挥出手。
刀剑相撞,铿锵声鸣,只一招,扑下的众人便猛地扭转了身子,纷纷散开站在地面上。
不得不散,燕燎那一招,他们竟然没法接住!
但有一个人没有散开,没有散开的人穿着灰扑扑的麻衣,刚毅瘦条的脸上布满胡渣。
这人毫不起眼,冰冷的目光中死气沉沉,可他端在手中的一杆银枪却生气磅礴,直直对着燕燎的眉心,堪堪被燕燎用刀格挡下来。
燕燎面色微肃,手腕一翻拨开银枪,向后倒滑了三步。
徐斌紧紧盯着院子,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这二十多个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出手必然十分凶狠。”
徐少清真是佩服父亲还有心思在这分析战况呢,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燕世子肯定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等下真要把燕世子拿下吗?”
徐斌摇摇头:“且先看着。”
徐少清心中焦急,但父亲不为所动,他也只能耐下心看着。
这再一看,就看到那些高手们将燕燎团团围住,围成了一个圈。如此一来,燕燎和持银枪的胡渣青年两两对峙,四面八方还皆是兵刃,看起来处于相当不利的劣势。
徐少清心中惋惜。都说刀锋越利越易折,在他看来,燕燎就如同一把过硬的利器,锋芒毕露,招人摧折。
谁想被围困住的燕燎却笑了一声,上扬的眼角目光灼亮,带着一丝令徐少清无语的兴奋。
燕燎对使银枪的青年道:“你先退开,等我解决了他们再和你单独过招。”
徐少清:“!!!”
徐少清内心麻木地将目光转向父亲。
谁想徐斌双眼中也露出了热切,抓住徐少清激动道:“燕世子当真慧眼识人!”
徐少清:“……”
银枪青年却不为所动,手中一抖,枪法如同游蛇,活络异常,将燕燎步步逼到他背后的那些高手面前。立时,便有两把剑斜冲过来,对着燕燎空防的后背狠狠一劈。
电光火石间,燕燎左手抓住离鼻尖只有一毫的银枪,右手持刀,猛然下腰挥赫,背后偷袭的两人尚未有所反应,胸口便被开了个口子,顿时鲜血喷溅,状若茫然地跪瘫在了雪地上。
断气了。
燕燎手掌沾地,顺势借力翻了个身,弹起后踩着一人的肩膀几跳,轻巧地破了包围,落在墙头单膝屈起而坐。
一众护院面色都变了,连忙重新摆好横阵,指着墙头的燕燎。
燕燎面上无喜无怒,右手一挥,将刀上残留的鲜血挥去。
寒风肆虐中,两方对阵,燕燎的头发却忽然散开了,一头墨发倏地散开,与猎猎卷起的衣袍一同向后翻飞。
刚刚虽然躲开了暗剑,束发的玉冠却被劈开了。
燕燎心道一声麻烦,把刀搁在腿上,而后从身上撕下来一条衣帛,双手拢起墨发,随意地束起一个高高马尾垂在身后。
“趁现在!”
趁着燕燎正折腾他的头发,有人高喊了一句,纵身挥剑,带头扑向燕燎。
见状,燕燎手上动作没停,身子从墙头腾空而起避开偷袭。
“好!他的刀要掉了!动手!”
确实,这么一跃而起,被燕燎搁在腿上的腰刀确实向下掉去,但是燕燎却从容地一勾脚尖,向下掉落的刀便立刻又被抛向了高空,高空中的刀再落下时,燕燎伸手接住了刀柄。
燕燎的刀法横飞变幻、高深莫测,他的身法更是轻盈敏捷,没有一丝花哨多余的动作,全都是取人要害的杀招。
徐少清惊诧地望着眼前所视的这一幕,望着翻飞的刀光,望着刀身鲜血挥飞,恣意承转,就好似一只飞舞在空中的火燕……
如果不是一具具身体从半空呼叫着坠落埋进雪地里,徐少清都已经忘了这本是一场围剿。徐少清的目光忍不住追逐着刀身,听着刀剑破开空气的争锋激鸣,他浑身的血液跟着跳腾起来。
飞舞的火燕忽然被脱手向后疾飞,扎进了最后一个偷袭者的心窝,紧接着,偷袭者又被一脚踹开,刀柄重新落在持刀人的手中。
那只手将刀往外一拔,带出一道热血狠狠往下一挥,淋漓的血色便缓缓沿着刀身,悉数滴落,染红了脚边的雪地,恢复成了冰冷霜色。
满地殷红,持刀的黑裳人立在一众尸体中间,黑裳飞舞,明眸锐色,睥睨而疏狂,直直望着对面的银枪青年。
“好了,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百里云霆。”
死气沉沉的青年忽然被叫到了名字,嘴角一抽,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燕燎。
但他依然没有吭声,只是拎着银枪,下盘扎低,做好了决斗的准备。
这些死掉的人身手如何,百里云霆非常清楚,而面前的人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凭一人之力,毫不费劲地杀掉这些人,可见其武功之高深。
百里云霆紧紧握住银枪,他既不能死在这人手里,又不能让朱庸被这人杀死,想来,接下来会是一番苦战。
徐少清皱起了眉头,他问徐斌:“父亲,这人是谁?”
徐斌一错不错地盯着庭院中间即将对决的两个人,沉声说:“总之是非常棘手的人。”
再说还坐在太师椅上的朱庸,在看到燕燎大杀四方的狠戾模样后,朱庸早就吓得面如白纸,此时逼不得已抖着身子走到门边,叉腰对着一直旁观的徐斌大喊:
“徐都尉!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率兵过来把这逆贼抓住就范!”
第15章百里云霆
既然护卫拿不下燕燎,就让军队把他拿下。
朱庸还不信了,就算这燕燎有些真本事,还能一个人对抗整个冀州的兵力不成?
“徐斌,还不快去!”
朱庸声声催促,徐斌目光复杂地看着院中局势,捏在徐少清肩头的手掌越发用力,一言不发。
徐少清被捏的生疼,疑惑叫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父亲”唤醒了徐斌,徐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已是一片坚定。他松开了徐少清,摘下头顶军盔,抱在怀中往地上一跪,五体伏地,扬声高喊:“徐斌,听世子差遣!”
徐斌竟然也跟着反了!
看到父亲的决定,徐少清本就激起的热血一股脑冲上了头顶,他尚未作出冷静思考,身体却跟着父亲一同跪了下去。
心跳如鼓,盯着一地血红,暗道这真是这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一桩荒唐事。
但是却不后悔,只觉得畅快,只恨不得这为害一方的恶官立刻被燕世子处置掉才好。
燕燎唇角往上一勾,反手提刀,刀锋向上,往门外一指,吩咐道:“徐都尉,本世子命你调兵,请上冀州各官员来府衙一叙。”
徐斌:“遵世子命!”说完起身,冠好头盔,拎着徐少清一同退出院落。
徐斌肃然疾步,对徐少清说:
“少清,往日为父经常与你提起的那几位大人,你亲自去通报他们,先将他们请来府衙门口等候。这些大人都与为父一样,早就不满郡守平日所为,一旦政变,他们都会成为世子的助力!之后,你再来找为父汇合,一同绑了其他人!”
徐少清心跳如鼓,急忙应下:“是!”
于是父子二人在府衙门口分开,各自朝着一个方向,满城素白里,坚定向前。
院子里,朱庸哪料到一向不受自己待见的部下也跟着反了,他心中慌乱,面上还要努力镇定,对看起来唯一可与燕燎匹敌的最后稻草百里云霆说:“杀了这逆贼,只要你杀了他,本官立刻满足你的要求!”
这话一落,燕燎发现百里云霆无神的双目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银枪冲着自己穿刺而来,急如迅风。
趁燕燎与百里云霆交战,朱庸呼了一口气,摸着院墙,沿着边缘想要悄然离开前院。
燕燎自然注意到朱庸想要开溜。
这可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郡守跑了可不太好。燕燎冷笑,手腕翻转,凉刀破风呼啸,直直穿过朱庸摸在墙上的手背,把人给钉在了墙上。
“啊——”
掌心被刺穿的痛楚让朱庸失态哀嚎,眼看着血水混着雪水流淌而下,朱庸眼睛直往上翻。
酒色早已把朱庸的身子掏空,他又不复年轻,早没了舞刀弄枪的力量,被反贼如此对待,也只能暂时寄托希望于这唯一的护卫。
以及,城中的兵马。
朱庸面目狰狞,心说徐斌虽是都尉之职,可他那种迂腐仁善之人,怎么会被自己重用?
就算徐斌调了兵马包围府衙,一来,动静太大,势必会惊动自己在下谷城里的私兵;二来,被调来的兵士们要是知道徐斌预行谋逆之事,会不会反水还难说呢!
燕燎想以一人之力夺得冀州府衙,到底是痴人说梦!
燕燎以刀钉住朱庸,一边避躲百里云霆密不透风的攻击,一边将腰后的刀鞘抽了下来,他竟凭借一把刀鞘与银枪对敌。
百里云霆微微动容,可一想到朱庸说只要杀了这人,就会立刻答应自己的要求,那动容就又重新归为了漠然。
然而,这一闪而逝的动容并没有躲过燕燎的眼睛。
燕燎以刀鞘抗衡银枪,说实话,短兵对上长兵本就不利,对方又是汝南游缨枪百里家的传人,身手十分了得。
若非刀枪见血的实战,只是切磋的话,燕燎一定会十分愉悦,然而,这是生死实战,容不得半点失误。
再者,若真要取了百里云霆的性命,燕燎那颗惜才之心又很难舍得,但若继续以刀鞘相迎,这么犹豫着,就会败下阵来。
“百里云霆,你真相信朱庸会为百里家平反吗?”
银枪一窒,百里云霆开口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几个月不曾说过一句话,突然间一张口,声音如同风吹残叶,沙哑又难听。
燕燎心中惋惜。
其实他上辈子并没有机会结实到这么一个人才,因为百里云霆上辈子命短死的早。只是当时燕燎身在汝南时,有人将这把游缨枪拿来献给他,他才知道了些百里家被那个贼臣迫害的事情。
谁想这辈子在冀州能遇上,燕燎当时就有了将人收进自己麾下的心思。
见银枪的攻势缓了下来,燕燎道:“我不仅知道迫害你一门的真正黑手是谁,我还可以给你一个亲自报仇血恨的机会。怎么样,你是选择相信后面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狗官,还是选择赌一把,跟着我,为百里家清正名声?”
朱庸眼瞅着局势变得不利自己了,顿时着急,连忙忍痛叫唤:“你要听信一个反贼的话?你不要忘了百里家是因何破灭……”
那银枪矛头突然调转,百里云霆眼神凶狠地如同一头野兽,银枪戳进朱庸的脖颈,划下一条血痕,阻止了朱庸未说完的话。
百里云霆又嘶声开口:“休得侮辱百里家的声名!”
百里家一向忠心耿耿,何曾反过?不过是树大招风,惹得汝南郡守不快,便一夜间被扣了个反贼的帽子,连诛三代,除他自己逃出来外,一条人命都没能逃脱!
但他必须苟活于世,直至杀了汝南郡守,为家门报仇。
可现在,面前正行谋反之事的漠北世子,居然敢夸下海口,说只要跟着他,不仅可以亲自报仇,甚至还能洗清百里家被泼上的脏水……
“要不要赌一把?”燕燎见百里云霆动摇,走过来从朱庸手心拔下自己的腰刀。
顿时朱庸痛得血色尽失,握着破了个洞的手心,无力地从墙壁上滑下。
望着刀锋上肮脏的血迹,燕燎厌恶地皱眉,在朱庸衣服上把刀蹭干净后,静静看向百里云霆,等待他的答复。
朱庸瞳孔抖动,也顾不上疼了,叫道:“百里大侠,你千万不要信他的鬼话,他一个反…呃…他做这种事,很快就会被朝廷镇压,你跟着我,不仅仅可以报仇,我还可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百里云霆银枪又往臃肿的脖子里推进一毫:“狗官。”
这立场已经非常明确了,燕燎愉悦地收了刀,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当只要是个人都会被几两臭钱收买么。”
百里云霆问燕燎:“如何处置他?”
燕燎淡淡道:“先绑了,等徐斌把冀州一众官员全部带来,一起发落。”
百里云霆于是拽着朱庸的衣领,直接把瘫坐在地上挣扎求饶的朱庸一路拖到会客厅里,找了根绳子绑在柱上,而后冷漠地站在一旁。
燕燎还挺欣赏百里云霆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若不是家中生了那样的变故,这人应该更加骄傲鲜亮些才是。
只可惜,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能够更改的,只有尚未发生的事情。
府衙这里算是暂时休了兵戈,不过徐斌尚未回来,估计还要再等上片刻。
燕燎看到自己衣裳上沾染到的血污,顿时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加上好几顿没进食,一通消耗下更觉饥肠辘辘,心情又糟糕起来。
而房顶上,一直暗中观察的林二掀开一片瓦片,探头说:“世子忙完了吗?属下刚刚在府里绕了一圈,抓到几个面点师傅,让他们给您做了牛肉饼,请世子去用膳吧。”
燕燎心情缓和了些:“带路。”
林二从房顶蹦下,递上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干净毛巾:“请世子净手。”等燕燎擦干净脸和手,又颠颠地上前带路。
百里云霆冷眼望着殷勤的林二,心道原来燕燎不是一个人来的,其实还带了个下属。
不过这下属既没有来护主,也没有逃跑,竟然是去安排膳食了……是打从一开始就相信燕燎可以顺利拿下府衙吗?
再看到林二对燕燎恭敬却并不畏惧的态度,还有林二眼睛里表露出来的真切忠诚,百里云霆被霜雪冰封的心悄悄裂开了一条缝隙。
也许这个漠北世子,和他以往所见过的权贵,真的不太一样吧。
——
后厨小院,几个糕点师父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地低头规矩站好,领头的大师傅也不敢看燕燎,低声说:“若是大人觉得这肉饼不合口味,老奴立刻重做。”
前面动静那么大,他们本来准备和其他家仆们一样,趁乱偷跑,谁想被四处乱窜的林二一把抓住,逼着做起肉饼来着。
真是…太惨了!
燕燎老远就闻到了牛肉饼的香味,这会儿看到盘中不同于北方肉饼的精致小巧卖相,再看看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糕点大师傅,好声地发问:“你们是姑苏人氏?”
“是…”
“这个朱庸真是个会享乐的,从那么远的地方找来师傅满足口腹之欲。”说着话锋一转:“几位可愿意跟我和漠北?”
杵在原地的几位师傅表情立刻更悲伤了。
燕燎笑笑:“没事,不愿意的话,本世子绝不会勉强。”
大师傅咬咬牙,鼓起勇气说:“老奴几个,想回家乡。”
燕燎点点头,对林二说:“稍后给几位师傅准备些盘缠。”
林二赶紧在身上摸索腰包。
燕燎忽然又说:“不如师傅们再做些姑苏当地的甜食糕点?”
林二手一滑,惊讶问:“世子喜欢吃甜食?”
不对吧!世子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燕燎瞪他一眼:“胡说!本世子怎么会喜欢吃那种软弱的东西!”
一干甜点师傅:“……”
甜食…是软弱的东西吗……
第16章城门兵变
燕燎两辈子都不爱吃那些个花花绿绿、口感甜腻的东西。
但奈何家中还有一个姑苏的小公子不是?
十年未归乡,对故乡怕也没有什么好念想,可总归是那边的人,就算在漠北长大,对家乡的风物,骨子里还是会挂念的吧。
燕燎想到年纪尚小时,有一年父王去咸安觐见,那时正值秋高气爽时节,江南莲藕长成,金桂飘香,坊间有人做出了新的绝妙糕点,好像叫什么藕粉桂花糖糕。
糖糕的方子被人送进宫中,据说极其美味,引得皇帝开怀,赏给各方诸侯王一同尝鲜。也不知当时父王怎么想的,竟然让快马送了些糖糕回到漠北。
只可惜,这所谓的极品美味在漠北宫中并不受欢迎,只有吴亥一人爱不释手,吃了个干净。
想来,吴亥是喜欢这些的。
以往的点滴小事,居然在这时没由来地忽然被忆起。燕燎目色微闪,只可惜父王已经不在,物是人非,不忍再看。
现在却不是感慨物是人非的时候,无论是漠北燕羽那边,还是可能被带去了纳玛的吴亥那边,或者是冀州自己这边,全都是亟待处理的事情。
燕燎收敛心神,对几位糕点师父说:“就做些藕粉桂花糖糕吧。”
大师傅一愣,吞吐道:“大人,现在既没有藕粉,也没有桂花…这…不应季怕是做不出来。”若是再等些日子,朱郡守从外面引进了食材还行,现在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样么。”燕燎说:“那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做点姑苏那边的小食就行,做好后放到食盒里,本世子带走。”
大师傅想了想,说:“那便做些芙蓉酥吧。”
林二站在一旁,没想世子好像还惆怅起来,连忙说:“世子要是想吃藕粉桂花糖糕,属下去稻香楼买去就是。”
燕燎制止了拔腿就准备往外跑的林二:“不必,可能味道不一样?”
漠北也有一家稻香楼,印象中似乎不曾见吴亥去过?大概稻香楼的口味没有姑苏来的正宗?
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燕燎也说不准,以往百般不待见吴亥,怎么会有心思管他爱好哪种糕点小食?思及此,准备以后要对吴亥好点的燕燎,内疚的心思就微微泛起来了。
以后真得对他好点。
燕世子这边良心发现,兀自内疚,殊不知,等他再回漠北,又会有一番天翻地覆的物是人非等待着他。
——
徐少清带着父亲吩咐先一步请到郡守府衙的那些官员,在府衙正门遇到了等候他们的林二。
林二正蹲在门口一只石狮上啃馒头,看见徐少清一群人过来,从石狮上跳下来,把还没吃完的两口馒头咽下去,高兴道:“徐公子回来啦?里面请吧,世子正等你们呢。”
徐少清嘴角一抽,将目光从林二嘴角的馒头屑上挪开,说:“你让各位大人进去拜见世子,我还有别的事。”
一门之隔,冀州府衙里面,世子正在发动一场政变,这人作为世子的属下,居然如此闲情雅致地蹲在外面啃馒头?
难道世子的属下…都是这种性格吗?
徐少清脑海里浮现出徐少浊的脸孔,顿时有些想要掩面的冲动。
徐少清自然是去找徐斌汇合。
冀州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下谷城里,一来是郡守府衙设在这,二来也是存了防范漠北诸侯国的心眼。都尉手持军令,统领下谷城中兵马,军营就在城门二里地外。
徐少清骑着马奔在街道之上,按照他的预想,现在父亲应该已经率领好兵马,他大概可以和父亲在下谷城门相见。
果不其然,尚未到城门处,老远就见到浩浩荡荡地军马身影。徐少清舒了一口气,一挥马鞭,加快了速度。
然而,徐少清越接近城门,越发现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城门前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黄裘人是谁?父亲为何不抓紧时间带兵入城,而是都围在城外?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守城的小兵拦下徐少清:“公子正在处理要事,城门暂时不允许出入,你要做什么?”
徐少清并不常骑马出入下谷城,加上他的脸肿得很不自然,小兵一眼看过去竟没有认出徐少清的身份。
不过徐少清现在在意的不是自己有没有被认出来,而是小兵口中的这个“公子”是什么人?总不会是自己想到的那个“公子”吧?
毕竟朱之桦又是宿醉又是被燕世子打成那样,现在应该在卧床养伤才是。可是…朱庸的其他几个儿子又并不在下谷城,还有谁能在这里处理要事?又是什么要事?
徐少清惶惶然下了马,想要挤出去一看情况,立马就被守城小兵拽住。
小兵骂咧问:“你好大的胆子,想干什么?”
徐少清冷冷道:“我乃徐斌之子徐少清,休得无礼!”
小兵听了明显愣了愣,然后转身大喊道:“小公子!徐都尉的儿子来了!”
徐少清心里咯噔一下,不祥之感猛地窜了上来。
城外一排人稍稍散开,高头大马上的黄裘男人缓缓转过身,一张让徐少清又惊又惧的脸暴露在徐少清眼前,不是朱之桦又是谁!
朱之桦的左手不自然地垂着,右手则握着一把尚在滴血的佩剑。他的脸色苍白而阴沉,三角眼恶狠狠盯着徐少清说:“好,好极了,来的刚好,还赶得及见你老子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一道惊雷劈顶,徐少清浑身血液骤停,不敢相信地顿在原地。
朱之桦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容:“还不赶紧把徐公子请过来?”
话音落,不等守城的小兵动手,过来了两个身着兵甲、围在朱之桦身边的步兵。两个步兵出手粗暴,抓住徐少清就往朱之桦面前拉扯。
朱之桦见了又道:“动作都轻点,这小兔儿害本公子吃了好大一个亏,别给推坏了,要是推坏了,晚上本公子收拾他的时候扫了兴拿你们是问!”
说完眼中的邪光上下扫了扫徐少清,又哼了一句:“本公子可是肖想他好一阵子了。”
徐少清脑子里混混沌沌,隐约听到了朱之桦的话,胃里一阵翻滚恶心,但立刻他就被推攘到了马下,看到了马下的父亲。
徐斌躺在雪地上,地上的白雪早被泥泞和血迹搅地肮脏浑浊,他用手捂着胸口,鲜红血液从指缝间止不住的往外流,明明一脸痛苦,在听到徐少清的名字后,还本能地想要努力撑着地面爬起来。
却被一个小兵一脚重新踹到地面,那张布着痛楚的脸立刻又半埋进泥水里,一阵咳嗽。
徐少清双目赤红,突然来了力气,狠狠地挣开钳制,猛地跪倒在徐斌身边,抖着手按在徐斌胸口的口子上,试图把滚烫刺手的血全部按回去。
“父亲…父亲…”然而抖抖索索的手使不上力,眼泪滴答打下,落在手背上,像刀子扎上去般,又冷又疼。
徐斌眼神逐渐涣散,恳求地仰望着朱之桦:“求…求公子,让我和…儿子…最后说上两句话…”胸口的伤是致命伤,徐斌的生命正一点点在流失,此时此刻,只有无助又渴求地诉说临终遗愿。
朱之桦鼻腔里哼了一声,右手一挥,团团围起的步兵们纷纷退进城门里,把地方留给徐斌父子二人。
“看在你儿子还可以取悦本公子的份上,满足你这个愿望。”说完,朱之桦踢了脚马腹,去到城门里等着徐斌咽气。
看着徐斌奄奄一息的模样,朱之桦肚子里的火又起来了,摇头骂道:“老不死的,居然还想出城调兵,嫌命长吗?要不是本公子正从营里过来碰到你,现在躺在地上的岂不是本公子?”
朱之桦被燕燎一通教训,手腕断了不说,下半身更是疼得半没了知觉。本要让大夫赶紧看看,谁想居然从府衙里来人通报他说燕燎闹起来了,害得他大夫都来不及看,顶着一身伤就出来调遣私兵。
越想越气,朱之桦咬牙切齿,心道要是自己的下半身不幸不好用了,他一定会把全漠北的男人都给阉了。
城门外,徐少清六神无主地望着徐斌,他还没有完全接受眼前的事实,抖着身子呜咽啜泣。
徐斌紧紧抓住徐少清的手,努力扯起一丝笑:“少清…是父亲无能,没能保护好你和少浊。”
徐少清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摇头。
“少清…你和少浊…不一样,少浊他性子急躁…做事情…不过脑子,我一直担心…他会得罪大人…会…咳咳…还好世子…当年救了少浊一命…这辈子…你和少浊…都要跟着世子…好好地…”
“父亲,别说了,别说了。”徐少清抓着徐斌的手,不忍见父亲从嗓子里挤出字来。
忽然,徐少清感觉到有一块愠着体温的令牌,被贴进手心。徐少清浑身一震,望向父亲。
第17章局势逆转
徐斌涣散的瞳孔好像重新凝聚起来,亮的出奇,人也发狠地挺起身子,依附着徐少清,半坐在地上。
朱之桦身边的步兵们见了,纷纷举起长矛,警惕地盯着城门外的父子二人,怕会出什么变故。反倒是朱之桦十分不在意地制止了他们:“不用大惊小怪,本公子给了他好几剑,这老家伙已是必死无疑。”
徐斌瞥了一眼朱之桦,紧紧扣着徐少清和自己贴在一起的手,挪到徐少清的衣襟处,将东西悄然放了进去,而后那只手挪到了徐少清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徐少清嘴唇微启,眼角挂着泪水,既伤心又迷茫。
徐斌好像突然有了力气,说话的气息也稳了不少。他摸着徐少清的头顶,长长喘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为父年轻时,也曾有过抱负,想要做个好官,想要为百姓谋事。没想到,等成家有了孩子,竟然变得胆怯了。
少浊那孩子啊,从小就不受管教,还好你比他早一会儿出你娘的肚子,就算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将来也不用他当下一任都尉…不,爹压根就不想让他做官,我希望他,娶妻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完便好。
少清,你和少浊不同,你打小就乖巧聪慧,虽然不擅长武力,反而叫爹放心,爹心里一直想着,你是哥哥真是太好了,将来就算你做了都尉,郡守也不会太过顾忌你。”
徐少清怔怔听着这些话,他从未想过原来父亲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徐斌叹了一口气:“晚了,晚了,都变了……”
徐少清知道,父亲是说今日政变,一切都变了。
无论是自己,或是徐少浊,经过今日之事,无论是成是败,谁都不会再在冀州当官了。正欲宽慰父亲几句,又被徐斌紧紧抓住手掌。
“你到了漠北,一定要告诉少浊,爹娘一直都在想着他,一直一直,都想他回来爹娘身边,爹啊,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要他,当初让他跟着世子回到漠北,实属是…为了救他一命呐。”徐斌浑浊双眼里一片悲色,涕泪纵横,又哽咽地冲着徐少清喊:“少浊…少浊啊…爹最对不起你,少浊,对不起…”
徐少清被声声“少浊”叫的脑袋嗡了一声。
父亲失血过多,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神智昏聩,已经透过自己在看徐少浊。
“少浊,少浊…你是个好孩子…”
徐少清身上一轻,徐斌紧紧抓着他的手慢慢垂到了肮脏的地面,那双刚刚还亮的可怕的眼睛,彻底地灰败了下去。
徐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到最后,他的十指还使劲张着,好似要努力抓住些什么。
徐少清抱着父亲的尸体,抬头无声呐喊,双手将父亲的眼皮合上。
然而朱之桦根本不给他一点点用来悲痛的时间,见徐斌已经死了,头一点,指使小兵把徐少清抓到自己面前。
“哈哈,你这样的表情也不错嘛,不像小兔儿了,像小野狗,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徐少清的表情,朱之桦无情大笑,笑够了一勒马缰,下令:“去府衙,办正事,把燕燎给抓起来。”
燕燎,这回可是你自己主动找死,就是你父王来了,你也没法全身而退!
想着,朱之桦喉咙里蓦地一紧。
他想到了燕燎的俊朗潇逸,燕燎的气度风华,还有燕燎明如朝火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嚣张不可一世,高高在上,仿佛自己是什么肮脏的泥土。
可是,又确确实实耀眼到不可方物。
如果能够让这样的人物对着自己求饶,如果可以让那双眼睛里流出泪光来……
朱之桦狠狠抽了马背一鞭子。
他不受控制地口干舌燥起来,越想身上越是燥热,邪光都快从眼睛里喷出来,恨不得现在立马就闯进府衙把燕燎绑起来,绑到自己的卧房里。
朱之桦狂笑出声:“哈哈哈哈,这不是自己把自己送进本公子嘴里吗,那还客气什么…”
——
“世子,官印找到了!”林二捧着郡守官印,递给燕燎。
吃饱喝足,燕燎坐在会客厅里等着徐斌带兵回来。
期间燕燎还想给朱庸一个机会,试图让朱庸主动交出官印,没想到这狗官到这种地步了,依然守口如瓶,装死不肯吭声。燕燎懒得跟他再多废话,直接让林二去搜了。
守着一方官印,就以为可以一直稳坐官位,有这种想法也是够讽刺的。明明山高皇帝远,在冀州为非作歹,招兵买马,连门庭上都胆敢用明黄之色,就这样还是要护着郡守身份的官印。这种贪官狗官,吃着皇粮,嚼着民膏,欺软怕硬罪该万死。
在朱庸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下接过官印,燕燎拿在手上瞧了瞧,又给搁在桌上了。
大安朝的官印对要造反的燕燎来说,一点用都没有。燕燎之所以要这方官印,是思量一旦真的反了,万一有不服之众和忠君之众聚起来反抗,这方官印若是落到他们手中,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接手,要是被那些人趁乱拿到官印,说什么要做新的郡守,那可就麻烦了。
而且,燕燎抓头,他只会把这种狗官佞臣抓起来揍到没机会再作威作福,至于真拿下冀州之后,治理的事情…对于燕燎来说就非常头疼了。
朝廷不可一日无君,地方也不可一日无官。还是要选一个能干的、清白干净且能胜任的人担当起管辖的责任,把不合理的狗屁律法改掉,造福百姓才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咸安城里狗皇帝死了还秘不发丧,估计是和上辈子一样,真正弑君谋反的人要把污名嫁祸给漠北。
朝廷派使者来漠北也好,将漠北王弑君一事昭告天下也好,到时候漠北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么,离漠北最近的冀州,自然就成了朝廷使者的必经之地,朝廷派兵镇压漠北的第一阵营,也必定会在冀州。
现在还没到和朝廷摊牌的时机,燕燎不能让冀州混乱,他得保证冀州面对朝廷时政局是安定的。
燕燎清楚,以他目前所掌握的兵力、财力冒然造反,根本是以卵击石。
何况,一旦自己造反的事情暴露,那可就正好坐上了朝廷给漠北安排好的椅子上了。那么父王弑君的谎言,立刻就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真相。
对燕燎而言,自己早晚会反,届时天下人唾骂他也好、反抗他也罢,他绝不会有一句怨言。唯独自家死活不听劝、愚忠了一辈子的父王,绝不能背上莫须有的恶名。
不单单是父王,自大安开朝以来,诸代漠北王中,哪一个不是忠魂义胆?父王要是背上这么一座黑锅,怕是死都不能瞑目,将来等自己也到了九泉之下,一顿家法肯定是少不了的。
燕燎的神色黯淡下来。他终究没能护住父王。
上辈子父王出事时,燕燎还是个连世子之爵都没封上的懵懂少年,他自小又是被人恶意骄纵着长大的,在宫里是个魔头,在宫外是个痞子,既不知书,也不达理,哪懂什么谋反不谋反的事。那时只以为再也没有了疼爱自己的父王,紧接着却迎来更糟的祸事,沦为阶下傀儡,此后历经变故,戎马至死。
重生回来,燕燎整顿漠北,加固边防,想尽办法保护父王保护漠北,却也不过只是多留住了六年光景。终究是意难平。
前尘旧梦是燕燎心底的一道疤,一道常常使他夜深惊醒,浑身发寒,分不清今生还是前世、焦躁又无人可诉的疤。只有在起身走到转角,望到吴亥入睡时点着的那盏夜灯,燕燎才能找回实感,才能确信这是重活的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转机。
这道疤烙在心底两辈子,终于又被咸安城里的那些人重新揭起,彻底灭了希望。
外面吵吵闹闹起来,絮乱纷杂的脚步声,东西被碰撞倒地的凌乱声,混在一起,让等待在屋里的一众官员面上起了喜色,都向外面张望。
“看来是徐都尉回来了。”
“徐都尉直接带着兵马进来府衙?”
“怎么也不叫人先上前通报一声?”
燕燎看了一眼朱庸,本来靠在柱子上装死瘫着的人在听到动静后,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来,就跟濒死的枯树遇到雨露,藏不住的欣喜若狂。
不对,看来徐斌那里发生了些变故。
燕燎面上微沉,立刻起身发号施令:“林二,你带着他们退去后院,到朱庸的书房里等我!”
“遵世子命!”
林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朱庸的书房,但还是立刻遵循吩咐,引导一众面露不解的困惑官员们,在外面的人过来之前,离开了会客厅。
这么一来,等朱之桦带着手下的私兵闯进来包围前院之后,会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燕燎,百里云霆,以及被绑住的朱庸。
第18章任你处置
会客厅的两扇红门大敞着,朱之桦不好好走正门进来,偏要一脚踹开旁边合着的那扇,“砰”地声响里自以为威风登场,惹得朱庸顿时眼皮直跳。
快要过年,特意新换的门啊…这败家子!
燕燎还在想会是谁带兵来呢,没想到是这身残志坚的朱之桦,顿时嗤笑一声,问他:“你竟然还有力气出来动弹呢?”看来是教训的不够狠,这纨绔没有想象中那么不经打。
朱之桦一进来,看也没看被绑在柱子上的朱庸,两只眼睛直黏在燕燎的脸上。
燕燎嘲讽他,他恼火,但恼火毕竟敌不过□□。吞咽了口口水,朱之桦道:“你现在求饶,咱们俩个还能商量,若是不求饶,到时候可别怪本公子粗暴。”
燕燎哪能想到朱之桦话里有层龌龊意思,只当他说的是眼前自己要拿下冀州一事。
而这事燕燎根本不慌,燕燎只是淡淡瞥了眼院子里排排战列的长矛步兵,挑眉问:“就这些人?”
就?这些人还少吗?
朱之桦来之前恨不得把燕燎活剐了,自然是把八百私兵全数调了来,府衙带不进这么多人,他就把众多私兵从外街直包进府衙。别说是人,连鸟兽也没法钻进来逃出去。
朱之桦心中得意,狂妄道:“放心,怕这点人不够世子玩得尽兴,本公子把府衙外面也围住了,你现在是插翅难逃,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
朱之桦的一番话很好地安抚到了朱庸,不过朱庸可没他这小儿子这么不急不缓的狩猎心情。天气凉寒,他人瘫坐在地上,寒气直往身上钻不说,手心被戳破的洞好像被寒气给冻伤封了一层霜,就怕再耽误下去这手可就废了。
朱庸催促道:“孽子,废什么话,还不速把人拿下,把爹给救出来!”
只是一挣扎,抵在脖子上的银枪就又要往皮肉里面送,故而又不能太嚣张,憋屈又着急,巴巴地看着朱之桦。
“急什么,你又死不了。”朱之桦嫌弃地看了朱庸一眼,拍了拍手掌,外面两个兵士携着徐少清进了会客厅。被擒住的徐少清一幅颓然模样,看起来别提有多可怜。
“燕燎,你不是要为这小兔儿打抱不平吗?现在他还是落回了本公子的手掌心,怎么样,你气不气?”
朱之桦心里痒的厉害,想在燕燎的脸上看到不甘心的表情,然而他并没能得偿所愿。燕燎在看到徐少清被人反剪着手推搡进来、眼眶红的真像个兔子后,脸就沉了下去。
寒意从燕燎身上散发出来,让朱之桦条件反射地双腿一凉,垂在身侧的左手腕又隐隐作痛起来。
朱之桦往后退了一步,故作镇定的模样和他老子朱庸如出一辙,张口便是:
“徐斌已经被我杀了,你可是等不到救兵来了,最好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八百多个人要杀你一个,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吧?除非你真的想一心送死,那本公子就只能弄死你了!”
“八百…”燕燎活动着十指关结,往前迈了一步。
燕燎刚这么一迈步,朱之桦双腿又仿佛灌了风,忍不住地想要后退。
在心里唾了声自己真是没出息,朱之桦赶紧稳住身形,拔出腰间佩剑架在徐少清脖子上,权当威胁:“你最好不要无谓挣扎,本公子可是宽宏大量,想饶了你一命的!”
“哈?饶?”燕燎听了个大笑话,差点没笑出声。
看来这对父子对自己真是一无所知。真要是打起来,谁饶谁还不一目了然?
院中松松散散的兵士,放眼望去,多是一脸狂妄,他们的刀尖大多都没舔过真正的血,一群不知何为真正的杀戮的小羊羔,别说八百,便是三千,又能奈自己何?燕燎暂时还放不进眼里。
放不进眼里,但却想收为己用。
到底是朱庸用钱财收买的私兵,要是能充进漠北的军营,一番调教,应该还是相当不错的。燕世子简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加强漠北的兵力。
再说后院还有一干官员在,真要动手,敌方人数占优势,难免会出现误伤。
这么一来,确实不能选择杀出重围。燕燎的目光投向徐少清,开始想怎么才能让朱之桦把徐少清交出来。
见燕燎顿在原地不动了,朱之桦更加得意起来。他自觉燕燎已经逃不出他的手心,他已经赢了!
朱之桦问:“燕世子,您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本公子叫人把你请出去?”
燕燎看着朱之桦:“本世子可以跟你走,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
燕燎这明显是服软了!这感觉实在太好,好的让朱之桦有些飘飘然,就算这时燕燎提出要让骄子抬着他走,朱之桦都能给答应下来。
燕燎淡淡道:“毕竟是为了官印才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本世子不用上一回官印,如何甘心。”
原来还在想着官印,朱之桦好笑:“想什么不好,想来抢官印,说吧,你想怎么用?”
燕燎不耐道:“你管我怎么用?除了写写画画,还能用出花来不成?”
连暴躁不耐烦的姿态也是如此好看。色令智昏,加之绝对的胜境,朱之桦完全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
人家为了一块破印可是好一番闹腾,朱之桦表示男人要大方,就给他玩玩便是:“那你就在这用吧!”
“你你你个孽子!”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老爹还被绑着,做儿子的不急着管老爹死活,在这跟仇人调情,还要把当命根子看待的官印借给仇人耍着玩?
地上的朱庸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朱之桦这会儿还在天上飘着呢,心情极好,给朱庸赔笑说:“父亲莫慌,儿子已经把人拿下了不是?”
燕燎摇头说:“去书房用。”
朱之桦犹疑:“为什么要去书房,你想干什么?”
朱庸浑身一抖,想到燕燎让他那属下把一干官员带去书房,顿时觉得不好,刚要开口告诉朱之桦,嘴里就被塞进了个巨物堵住了。
燕燎取了桌上的官印,直接给塞进朱庸的口里,把他想要说的话全数堵在了口中。
朱庸惊地双目瞪大,吚吚呜呜晃头挣扎,又被冷然的百里云霆给狠狠按住,省得他吵得烦人。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燕燎如此行径,让朱之桦面上有些不好看,脸色也黑了几分。朱之桦不悦问:“燕燎!你干什么?”
“徐斌因我而死,本世子要为徐都尉写一封祭文,盖上郡守官印,挂于城门墙上,让冀州所有百姓都追念他。”
朱之桦冷笑:“徐斌图谋不轨死有余辜,凭什么要让百姓追念他?你将官印放在我父亲口中,又是什么个意思?”
燕燎:“前朝有大儒口衔圣旨感念圣恩,你父亲保住了本世子想要抢得的官印,本世子让他有感圣上有何不可?废话少说,本世子写完祭文后,任你处置!”
朱之桦一听之后任你处置,又飘然不知所以了。
燕燎心里嗤笑。
哪有什么傻子口衔过圣旨,这纯属随口瞎扯。朱之桦反正不是什么孝顺之辈,燕燎把朱庸想要说的话堵在嘴里,找了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大义理由,再说一句任他处置,好高骛远的纨绔自尊心得到了满足,这会儿别提多满意了,哪还计较别的。
果不其然,朱之桦顺势就爬了下来:“咳咳…那世子请去书房吧。”
燕燎一指徐少清:“本世子要带上徐少清,撰写祭文,少不了徐斌的儿子。”
朱之桦抓着徐少清。他感觉哪里怪怪的,好像不太对劲。可是燕燎到了这地步,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燕燎道:“怎么?儿子给父亲写祭文也不行?”
儿子给父亲些祭文当然行。徐斌死都死了,燕世子想写祭文玩,那就让他玩呗,事后可是任自己处置呢!等把人吃干抹净,祭文再揭下来就是。
这诱惑太大,朱之桦把徐少清往前一推,推进了燕燎手里。
此时地上的朱庸已经翻了无数白眼,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个蠢蛋不孝的儿子。
燕燎示意百里云霆抓上朱庸,在朱之桦领兵跟随之下,来到了朱庸的书房门口。
“写完祭文本世子自会出来,在此前你不要进来碍事!”
燕燎完全没有点阶下囚的自觉,态度上依然跋扈嚣张的不行,那种王室勋贵身上的华贵气度,把朱之桦勾地神魂倾倒。
色字上头一把刀,朱之桦满脑子“任我处置”,完全是燕燎说什么听什么,让兵士把书房团团围住,自己一脸荡漾地守在院前。
燕燎其实没想到朱之桦竟会如此配合,但他也懒得惊讶,只当此人上午被打的已经智障,带着徐少清三人一同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燕燎第一件事是反手拴上了房门。
书房里一干人等视线全集中在燕燎身上,见燕燎面容肃然地插上门,正好应验了他们躲进来时就有的不好预感,一时间房里气氛凝滞到了极点。
第19章密道出围
燕燎插好门,回头见一堆人挤在朱庸的书桌前,双双眼睛无助地盯着自己,奇怪地问林二:“怎么了?”
林二才更奇怪呢,大声说:“该我们问您怎么了才是!”
他手里还提着食盒,正是糕点师父们做好的芙蓉酥。燕燎匆忙吩咐他带上官员去朱庸书房,他心中也有感不妙,把官员们带进来后立刻去取了芙蓉酥。
燕燎想着事,微微一皱眉头,说:“府衙被朱之桦带兵包围了,得先出去再说。”
林二:“……?”
府衙被朱之桦包围了!这还没怎么!?
大家现在想的全都是要出去,可是一群人困在书房里怎么个出去法啊?
官员们胆子小,年纪老迈点的陈大人还差点昏厥,各个唉声叹着气,互相搀扶,只觉得被徐斌那莽夫坑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百里云霆面无表情,并不说话,只是抓着口中衔着官印的朱庸,好似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出去,徐少清又一脸生死看淡地绝望模样……
要不是相信自家世子的本事,林二都要以为世子是酒喝多了才干出来这么一滩事。
林二期盼地问:“世子,那咱们怎么出去?”
陈大人听了林二的发问,长长唉声叹了口气,捋着长须说:“现在来看,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赶紧给郡守大人松绑,求大人从轻发落,免了家中老小的罪才是。”
陈大人似乎是这一群官员的主心骨,主心骨都这么说了,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起来。其中一个文官尴尬地看着朱庸的惨状,犹疑着说:“其实我们都是无辜的,徐家这长子怎么回事,忽然把我们叫来府衙,我们也很困扰啊。”
徐少清仿如未闻,沉默站在门边。倒是林二的脸扭曲了一下,盯着他说:“你…你脸皮也太厚了吧!先前在路上骂郡守的就属你声音最大!”
那文官脸面一红,撇过头小声抱怨徐斌父子。
徐少清静静听着,余光却一直悄然看着燕燎。他本来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将希望寄托在燕世子可以杀出重围上,结果燕世子也只能退到书房里,插起门来也不知作何。
徐少清已经万念俱灰。
一群官员毫无骨气,燕燎冷冷道:“谁说出去就是送死,你们以为本世子为何一定要来书房。”
说着伸手拨开团团围着书桌的官员们,走到书桌后面的厚实软塌边,把那软塌给移开了。于是,原本摆着软塌的地面,一块地道暗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朱庸:“!!!”
一众官员:“!!!”
郡守的书房里居然有一个密道!
众人一脸惊异,朱庸更是嗔目欲裂。
林二佩服:“世子您果然有后路!不过这密道是怎么回事?”
青鸟坊里可没有这个消息!
“这狗官平日里别提多心虚,除了花重金找人保护他,还早就在宅子里挖了条密道。”燕燎撬开了密道的暗门,说:“这条密道的出口是一个废宅,外面就是闹市街坊,出去后人来人往很容易隐匿。”
重活一世,燕燎拥有上辈子所有的记忆,知道许多常人所不知的事情,知道许多秘密,这便是所谓的未卜先知。
一众官员只当燕燎手眼通天,早就做好了万全之策。朱庸更是面如死灰,连这种老婆儿子都不知道的秘密都能被燕燎知道,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找到密道,燕燎的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
虽说众人可以离开郡守府衙,可是徐斌一死,调兵令在朱之桦手上,这么一来,别说拿下冀州,就连最初打算借兵的目的都无法实现了。
燕燎烦躁地拎着暗门,浑身气场暴躁。
林二:“…世子?”
燕燎想了想,决定让林二先把这些人送出去,他得把朱之桦叫进来,杀了拿走调兵令。只是,燕燎原本想让徐少清亲自为父报仇的机会就落空了。
然而不等燕燎开口,徐少清忽然说话了:“世子,我父亲临死前,将调兵令交到了我手里。”
徐少清拿出徐斌最后放进自己衣襟里的调兵令,举过头顶,对着燕燎屈膝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徐少清愿追随漠北王室,今生效犬马之劳。请世子下令,让臣领兵荡平冀州府衙!”
陈大人痛呼:“什么,徐大人竟然死了!”
一干官员很是唏嘘,但立刻又都惊异地看向徐少清。谁也想不到徐斌家这个温雅的长子居然能说出“荡平冀州府衙”这种可怕的话。
徐少清一字一字说完这些话才抬起头来,他沉静地注视着燕燎,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燕燎却一点也不惊讶,相反的,这样的徐少清,才是燕燎熟悉的徐少清,是那个上辈子在他麾下屡立奇功的徐少清。
内心坚强的人都是这样的,在失去重要的东西后,会一息间突然成长起来。尽管很残酷,但却没有办法。
“你要效忠的不是漠北王室,而是我燕燎。”燕燎双手将徐少清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淡淡问:“若让你领兵拿下朱之桦,且将他手下的八百私兵收下来,做得到吗?”
那些官员看燕燎的眼神顿时都变了。
徐少清刚刚失去父亲,这燕世子就派他去对付心狠手辣的朱之桦,还要徐少清收服朱之桦带着的那些兵?这要怎么做到?
一个个又叹气起来,叹燕世子何其冷血,何其贪婪,何其强人所难。
徐少清却只略一思考,问:“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吗?”
燕燎点头,他相信徐少清可以做到。现在的徐少清可不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
徐少清又磕了个头:“臣必不辱使命!只是请世子准许臣亲手杀了朱之桦。”
燕燎看着徐少清,寒声说:“这是自然。杀父之仇,当需亲自去还。”
四目相对,徐少清在燕燎锐色凌人的眼眸里看到了沉沉的光。这双眼睛里的神色,并没有徐少清想象中的野心勃勃,也没有一直以来先入为主的凌驾万物般的傲慢,反而是让徐少清捉摸不透的神色。
徐少清看不出燕燎想干什么,他忽然间明白,他其实根本不懂这位燕世子。
但这并不影响他目前愿意跟着燕燎,为父报仇,然后,自己也成为位高者,再不屈居人下任人宰割。
燕燎安排道:“冀州兵马五千,本世子带两千骑兵去漠北,剩下的交由你,给我用最平和的方式拿下冀州。”
说完燕燎转过身子,看向那些缩在角落的官员。
被燕燎扫视,一群人的目光全集中给了陈大人。
燕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胆小软弱,和这种易碎品一样的文官打交道,对燕燎来说可比去战场上杀敌困难的多。想了想,燕燎横眼问:“你们…”
刚一开口,一群人全都抖了抖,被燕世子“凶狠”的眼神吓到了。
燕燎:“……”
徐少清适时地走上前去,他站在一干官员身前,手臂一挥,将这群人通通拦在身后。徐少清道:“世子,臣以为,还是先出去再细谈其他。诸位大人出来匆忙,家中家眷想必也担忧牵挂,臣会安排好各位大人的。”
众官员:“……”
这是徐少清吗?他的话里是不是有别的含义?这其实是在威胁在暗示吧?
燕燎知道徐少清这是有了什么打算了。
不愧是徐少清,刚做好决定,就开始为后面的事情盘算起来了。
徐少清看着地上的朱庸,又对燕燎请命道:“请世子将朱庸交给臣处理。”
燕燎点了点头。
徐少清借了林二的佩剑,在朱庸和一众官员惊惧的目光中步步逼近,半分犹豫也没有,锋利的剑芒闪烁,朱庸的首颈分家,一直被塞在嘴里的官印咕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徐少清砍了朱庸的脑袋后,蹲在地上把官印捡起,回过头森森地看了看一众官员。
众官员:“……”
陈大人到底做了一辈子的官,怎么会不明白徐少清是什么意思,他在两个官员的搀扶中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世子,下官其实对您早有耳闻,也听说漠北的百姓都对您敬爱有加,近些年来,边关外族的动静也越来越小,下官相信,漠北王与世子都是英明的明主…可是您这样做,是将漠北和冀州,一同推进了一条万劫不复的凶险路上啊。”
徐少清冷冷道:“世子,臣会安抚各位大人,现在还是先出去吧。”
燕燎抿了抿唇:“有不愿意的,回去后可以自行辞官,本世子不会逼迫你们。”
这话一出,徐少清微微一怔,其余官员也是怔愣,都看向燕燎。
燕燎淡淡说:“你们大可以辞官。做官时叫唤郡守无德,发挥不了自己的作用,郡守死了又叫唤此路凶险。既然没有肯为了百姓赴死的觉悟,就自行辞官吧,本世子也没有多余的俸禄养一群闲人。”
说完率先迈进密道向外走去。
徐少清冷淡地看着这群不敢吭声的官员,说:“各位大人先请吧。”
他在心里早拿好了主意,虽然燕燎发话了,可他却没那么好说话。
第20章兵分两路
冀州城门二里外,军营里一片动荡。
徐少清带着调兵令突然而至,营门前还站着擦拭腰刀的漠北燕世子,以及一位死气沉沉的胡茬青年。
左护军阮弘方听完徐少清的话,握在手中的长矛都掉到了地上。
“什么?朱小公子…不,朱之桦他…”青筋根根暴起,阮弘方圆盘脸上渐渐涨红:“都尉对军中兄弟们有恩,既然是都尉生前的安排,兄弟们万死不辞。”
阮弘方话没说完,右护军林易阳已经暴跳如雷地冲去后面召集兵马了。
徐都尉治军有方,受众军士敬重,生前他还常请燕燎来军中聊一聊治军之道,左右护军内心里都是景仰这两位的。
燕燎擦完刀,收刀入鞘,正好林二也牵着燕燎的赤兔来到了营门外。
林二的脸色很差,见到燕燎,目光躲躲闪闪,一边把赤兔拴在木桩上,一边故作轻松地问燕燎:“属下给世子带了身干净衣裳,世子现在换了吧?”
燕燎摸着赤兔的马鬃,眉眼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倦色,对林二说:“冀州若不安定,就让你们坊主暂时去漠北。”
林二的脸色更差了点,僵硬地抓着头:“坊…坊主让属下继续跟着世子。”
燕燎没在意,让林二拿着替换衣服与自己一同进了间军帐,更换好新衣,燕燎瞥到一面崭新的军旗铺陈在桌上,还没来得及被挂出去。
大安朝开朝皇帝司马熙荡平乱世一统天下后,曾言要让“天下大白”,故大安军旗是白底黑字,寓意“大安之治,天下大白”,要海清河宴,要山河永固。
燕燎拿起桌上一方石砚,抬手泼墨,一方白旗轻易地被染成了墨色。燕燎又执起朱笔,微微俯身,朱笔挥毫,暗红一“燕”,意态遒劲,题于旗上,大安朝的军旗瞬间就变成了漠北的燕王旗。
与徐少清兵分两路,燕燎身后一左一右是百里云霆与左护军阮弘方,身前是林二。杳茫天地间,狂风卷雪,地上雪厚难行,两千骑兵跟随着最前方扬扬飘曳的燕字旗,马蹄踏溅着白雪,往漠北去。
最前面看似一勇当先的林二心中瑟瑟,一张脸时红时紫,忐忐忑忑。
林二心说这是什么事啊,哪有行军主将不先行,反而让军旗马跑在最前面的?
但一想若是这次能活着归去,这事儿他得吹一辈子,吹到死,就吹自己曾给燕世子扛过旗子,还骑马跑在燕世子前面……
——
漠北王城关卡,东阳关前。
一夜雪,大片的雪花把关门堆彻成了厚白。不过一日光景,竟然关门大敞,无一人戍守。
燕燎面上颜色比霜雪更寒,下令继续前进。
再往前去,官道两边见到半埋在雪地里的人影,几十个人,血水都已僵硬。
林二勒马放慢了速度,退到燕燎身侧,低声说:“世子,好像都是东阳关的将士,遇到了袭击。”
默默扫看地上那些尸体,穿着的衣服多是宫中的禁卫队服,燕燎心往下一沉:“不,遇到袭击的,是本世子的禁卫队。”
大抵是徐少浊见自己一直没有回宫,带人出城迎驾,正好撞上了燕羽带兵去王城。
林二艰涩地滚了滚喉结:“那…徐禁卫他…”
燕燎根根手指捏着马缰,抬头望了望天。
不想、也没有时间下来一一查看死去的都是哪些人。
垂下眼睫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燕燎哑声道:“平复漠北后,再派人接这些兄弟回家。”
徐少浊那个傻小子,从来不会好好听话,都告诉他了自己带着有害可以回宫。
死在漠北军士手里,那傻小子怕是到死都在担忧着自己的安危。
任刀割样的寒风肆虐在脸上,燕燎继续赶向漠北王城。
征战一旦开始,就是残酷的开始。
待赶到王城城门脚下,厚重城门紧闭,灰黄城楼上早站满了燕羽的人。
燕羽一直在等燕燎,他知道燕燎不会被自己反叛乱了阵脚,而是会立刻去冀州调兵回来镇压自己,但他没能想到,燕燎的速度竟会如此快,居然在翌日下午就带着兵马回来了漠北。
且还举着燕字旌旗。
真有他的!
城楼上,燕羽双眼微眯,拳头往城砖上狠狠一砸,发泄怒气。
望着千军之前赤兔马上的燕燎,燕羽冷笑,扬声高喊:“燕燎,你以为,你从冀州搬救兵回来有用吗!”
燕羽心里还有些奇怪,燕燎借兵回来,为何只带了这么点骑兵?他往下看去,城门外底下那最多只有两千人。冀州的千人骑兵,要如何抵挡漠北的骑兵?燕燎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无论燕燎在想什么,无论燕燎用兵如何有神,燕羽都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他敢确定,自己将在这里擒住燕燎。
燕燎并没有理会燕羽的喊叫,他看着王城外围。
城门口坐了几天的小酒肆早被马蹄践踏掀翻,桌子椅子散乱一地,老大娘用来温酒的炉子也倒在雪里。被当成狼烟点了的藏书阁,焦黑的枯立在风雪里,阁外稀疏倒着几个布衣百姓,想必是搬运书阁藏书的工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突然冲到王城脚下的自己人手里。
而这些还仅仅是城外,王城内呢?
王宫就算遇到事变,也会有禁卫挺上一段时间,那些大臣们就算反抗,燕羽政变要用到他们,也不会杀他们,可是没有缚鸡之力的百姓们呢。
燕燎心寒,他不懂这辈子的燕羽怎么会变成这样?迷恋上权利?想自己称王?
但是哪有这么愚蠢的篡位方式?
不说自己,父王德仁声名一向贯响漠北,篡位这样的漠北王,怎么能硬来?
就算要篡,也应该得兵不血刃,该向上辈子燕羽他老子对自己那样才对。
燕燎看傻子一样看着燕羽,然后问出心中的疑问:“燕羽,你为何要背叛本世子?”
燕羽受不了燕燎这样的眼光。
明明自己站在城楼高处,燕燎位于城门脚下;自己处于优势,燕燎处于弱势,为什么燕燎看自己的眼神那么高高在上,平静不惊,就好像两个人的位置正好相反一样。
“燕燎,你狂妄自大,一身反骨,本将军为了漠北着想,不能让你这样的人将来继承王位!”想了想,燕羽又说:“王上宅心仁厚,对你骄纵爱护,你却瞒着王上悄悄养着私兵,心思多么深沉!”
燕燎被燕羽这话气笑了,说:“所以你现在拿着本世子养的私兵对付本世子,你可真是高尚啊。”
燕羽正义凛然:“我是为了漠北的将来。”
“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话滚下来当着我的面讲,站那么老高的干什么?”
真正的理由都没有胆子说出口,在这虚虚伪伪的满口大义,燕燎只觉得无趣。
燕羽好歹也是燕燎的表兄,燕燎说话如此不客气,他气愤道:“亏你还是大儒范先生的学生,一肚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
说完又觉得不对,又骂道:“什么大儒,教出来的学生整天想着举兵造反,王上到底是作何想的,人死了还给立碑,要我看这就是他们姑苏人的计划,拿我们漠北当棋子,还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燕燎脸上的玩味神色淡了下去,冷冷看着燕羽说:“萧羽,不许你说我老师的是非。”
多年未被叫起这个名字,燕羽浑身一震,充满恨意地盯着燕燎,“你还知道我姓萧,那你是不是还记得你身上也留着一半萧姓的血?如果记得…你究竟是为什么,狠心地把我父亲关在长城脚下,逼着他十年如一日地督守着长城,永远不许回到王城一步!”
见燕羽忽地狰狞,燕燎脑子陡然清明,大概明白燕羽为什么要反自己了。
原来是为了他的父亲鸣不平。
燕燎目光复杂,感慨命运居然如此玩弄凡人,实在是叫人搞不懂。
燕燎和燕羽是表兄,燕燎的母后是燕羽父亲的亲生妹妹。
可惜那位端庄美丽的漠北王后福浅,生下燕燎后当场就难产而死。漠北王恰好又是个痴情种,说什么不肯再续弦,这么一来,王位的继承人就只有燕燎一人,且不出意外,也不会再有其他王室子嗣。于是燕燎就成了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生怕他出一点点的意外,生怕他有一点点的不痛快。
费心呵护,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生生把燕燎养成了一个小霸王。其中,归其功劳最大的,就是燕燎的亲舅萧成恩。
当然,这都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燕燎被养成那种模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燕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十一岁过节的年前。
在咸安传来父王弑君被处死的噩耗后,这个亲舅的尾巴才终于露了出来。
萧成恩将漠北的大臣们悉数杀死,向朝廷递上奏章,声称一切都是漠北王的错,他已经将漠北的反臣全部处死,且愿意每年向朝廷增加两倍的进贡,只请朝廷不要再咎即漠北国的罪孽。
腐烂的朝廷欣然同意,于是,漠北的稚子新王即位,懵懂的燕燎成为了萧成恩权利的傀儡。
第21章造化弄人
萧成恩的野心和丑态得到了实现,他的本性暴露出来,再不加掩饰,把漠北变成了满足他欲望的地狱王国。对内谄媚大安,对外附和纳玛,很快,萧成恩统领的漠北一片生灵涂炭。
那时的燕燎并不懂家国大业,年少无知的他,难过的只有父王再也不会回来,舅舅再也不让他出去玩,再也没有人围着他嘘寒问暖而已。
没有了用处的燕燎被萧成恩关在一个冷僻的宫殿里。
然而生性顽劣的燕燎怎么可能乖乖的任人囚禁。燕燎翻出宫墙,偷偷溜了出去。
这时候,燕燎才发现,凛冬明明早都过去,而漠北的凛冬,却一直没再过去。父王珍视的土地、父王爱护的子民,居然都已经残破不堪。
燕燎充满了茫然和疑惑。他走进一家茶楼,看到说书人用愤怒的嘴脸,上一句高谈阔论前代的漠北王谋反生事、死的活该,下一句又唾骂现今的漠北王昏庸失德、鱼肉百姓。
燕燎纳纳地站在门外,看着说书人吐沫星子四射,心说这个人骂的是父王和自己吗?
可是父王那么温柔,怎么会去杀皇帝,自己虽然有些调皮,可什么时候去吸百姓的血肉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出吃人的事情?
说书人越说越难听,听客们越听越叫好,燕燎心头火起,冲上去狠狠地把说书人揍了一顿。冲动地揍人解了心里的气,后果当然是引来城差,最终燕燎又被送回到了王宫里。
暴露本性的萧成恩再也不用假意的安抚燕燎,他反手给了燕燎一个巴掌,转身把燕燎关在了看管更加森严的宫殿。
于是燕燎在那一天,忽然间地,懂事了。
燕燎在萧成恩手心里当了两年的傀儡,这两年里,新皇变本加厉的□□,大安与日倾颓,终于有地方无法忍受,站起来反抗。
当各地都开始出现反军的时候,漠北人的血性也跟着激起,漠北人反抗起王室,反抗起坐在王位上的傀儡燕燎。
当反军杀进王城时,燕燎趁乱出了宫殿。可是萧成恩早就想好了脱身的对策,他抓住燕燎,想要用燕燎的血平复民怒。
而从萧成恩手底下救出燕燎的,是萧成恩的儿子,萧羽。
萧羽带着一众禁卫,跪在燕燎的面前,痛斥父亲的暴行,请求真正的漠北王大义灭亲,铲除佞臣。
燕燎连套在手脚上的铁链都没来得及砍碎,便被带进了大殿,手里塞上了萧羽的佩剑,将被自己的亲儿子逼在王位上的舅舅,斩杀于大殿。
那些反民冲进来的时候,所见的便是年少的燕燎,满身满脸的血,手中提着王舅的头颅,一只裸脚踏在王座上,铁链铮铮作响,扬声问他们是否愿意给漠北一个机会,给一直以来有名无实的漠北王一个弥补的机会。
反民们从未想过他们心中的暴君,居然过成如此模样。骨瘦如柴,冷然狠厉,被围困在刀剑之中,还能临危不惧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像…一头凶狠的血性的狼崽子。
于是他们放下手中的刀剑,跪了下来,臣服于重见天日的漠北王。
……
上辈子萧羽为了漠北王室大义灭亲,这辈子感念恩情,燕燎赐他国姓,予他信赖,予他荣耀,他反而为父鸣不平,利用所得的信任和权利,反兵相向。
命运就是造化弄人。
燕燎歪了歪头,开始思虑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倚靠上辈子的认知,反而使一些人事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其他模样。
城墙之上旌旗猎猎,燕羽手持军旗,对燕燎喊:“燕燎,你匆匆忙忙带这点骑兵赶来,要如何破开王城?你可别忘了,王城防固是你亲自基建的,你该明白攻城的难处。”
燕燎抬眸,眸中星火簇亮。一道赤红腾空,自马上飞身而起,三丈高挺城墙,如踏步而行,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就见燕燎已经高高立于城垣之上。
燕世子垂首低眸,凉刀刀尖悬在燕羽的喉咙一毫处:“燕羽,狂妄的不是我,而是你。本世子为何要破自己的王城?诛了乱臣即可。”
燕燎若是真的气势浩大的将冀州所有兵力一举带来,反而才是不利。
一来,其他兵种没有骑兵速度快,这种恶劣天气中赶到漠北需要几日时间,反而给燕羽足够的时间将城中兵防慢慢拿下替换成他的人。要是王城被燕羽占据下来,才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二来,能奇袭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费劲带着一堆人乱摆阵势,这便是燕世子的行军之道。
刀尖指在燕羽喉咙上,城楼上众兵士面色惊惧,数十把长矛对着燕燎,虽不敢轻举妄动,却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发力。
燕羽咧嘴笑了,端正的面堂上不见半点慌乱,他笑着说:“若是你愿意用一整个王城为我这个乱臣陪葬,我甘愿现在死在你的刀下。”
燕燎挑了挑眉:“怎么说?”
抬起手,把刀尖往侧边微推,燕羽手中的军旗重重挥了三下。旗挥三下后,城楼下的王城宽道上,一排军旗倏地扬起,高而整齐。
“燕燎,你好好看看。”
只见袅袅的灰烟从一座阁楼窜起,片刻间,火光撕破了空寒,在风雪中爆开。
“你居然烧城?”燕燎揪住燕羽的军铠,将人往前一带。
立时周遭的长矛又紧张地逼近了些。这些端着长矛的兵士脸上居然还都是一脸坚毅,好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燕羽抬起手,以同样的姿势拽住燕燎的衣领,阴冷地说:“城中大小阁楼,都是我的人,火油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你不死,只要你想要回宫,无论是踏过我的尸体,还是强攻进城,你都只能回到一片火海废墟中。
世子,如果你愿意看到王城付之一炬,满地焦尸,你大可现在杀了我。”
燕羽的声音隐忍而激动,仿佛从胸腔里憋出一股怒意,他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这场局,也布下很久了。”
燕燎看了眼藏书阁,面上微哂:“你为了报复我,不惜联合纳玛?不惜放火烧城残杀百姓?”
“少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了。”燕羽冷冷地拍开燕燎的手:“你手中沾染了多少鲜血?敌人的,亲人的,你有数过吗?燕燎,你就是一个杀神,一个嗜血为乐,冷血伪善的怪物,还非要让漠北人觉得你心中装着王朝百姓,你恶不恶心?”
“你知道吗,你身边从来没有过真正敬仰你的人,也从来没有过真正为你效忠的人,有的只是用心筹划,等待一个机会把你这个怪物送到怪物该待的地狱里的人。”
“……”燕燎的眸色一深,他把燕羽从身前推开,两人各自都喘了一口气。
燕羽嘲讽又同情的看着燕燎:“你可知你为何会败?”
燕燎扯了扯唇角:“谁说我会败?”
燕羽还待在说什么,一堆举着长矛的兵士后面传来“砰”一声响动,引得所有人都往动静传来的地方看。
城楼小阁里,咕噜咕噜滚下来个五花大绑的青衫人。青衫人被麻绳捆成一团,嘴里还塞着布团。
燕羽惊奇地看着滚出来的人,也不知道这明明挂在梁上的人是如何挣下来滚出来的。
燕燎目光一亮,惊喜喊他的名字:“少浊?”
徐少浊裹得像条毛虫,急的一张脸通红,趴在地上对着燕燎使劲摇头。
燕羽走过去一脚踩到他的头上,把这拼命摇晃的头给踩踏实了。
真是,本想着把徐少浊抓回来,就又多了一个对付燕燎的筹码,没想到这筹码一点也不怕死,还能滚出来。
燕燎火气暴起,手中腰刀在空中劈开一个凌厉横斩,那群逼在身前的长矛尽数都被刀锋割断,举着长矛的兵士们也被震地退了几步,撞到城垣上,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
燕羽无法,只能举剑相迎,被迫和燕燎近战相交。
燕羽其实没准备和燕燎近战相交,本来燕燎不合常理的一人冲上城楼,就已经让燕羽心中一悬,试着用言语刺激他,没想到徐少浊冒出来,更激怒了燕燎。
燕羽哪里是燕燎的对手,否则他又何必辛辛苦苦谋划反叛。
自觉不敌,燕羽躲开刀锋后,一剑插进地上徐少浊的右肩:“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燕燎的刀窒在空中,嘲讽道:“怎么从前我都不知道你能够这么卑鄙?”
摸了把脸上被刀锋划伤的血痕,燕羽隐忍着情绪叫嚷:
“刚刚烧城都不见你情绪如此激动,你个伪善君子,还喜男色,将来漠北继承在你的手里,如何对得起我父亲?我父亲不能被你这种不忠不义荒淫无度的人关在苦寒长城脚下一辈子!”
徐少浊的脸色本来因为剑插下来痛到惨白,燕羽突然一句“喜男色”的鬼话,把徐少浊激得脸又红到了脖子。
燕燎眼睛微微瞪大:“我什么???”
真是忍不了这个从开始就一个劲诋毁世子的混蛋,也不知道是谁给燕羽这混蛋灌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污糟玩意儿,真该被乱刀砍死。
徐少浊咬牙从地上挣起来,插在右肩的剑顿时贯穿血肉,从前肩透了出来。
燕羽和燕燎都没想到徐少浊这么憨莽胡来,两人皆是一顿。也就是这么一顿的功夫,徐少浊拿头狠狠撞上了燕羽的头。
第22章来人者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