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周洛阳。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周洛阳冷冷道。
杜景松了下衬衣领子,说:“勒得太死,快透不过气来了。”
说着他翻出药盒,倒出几颗白的、红的药片,看也不看便拍进嘴里,用咖啡送服下去。
“昨晚睡了多久?”周洛阳说。
“没睡。”杜景答道。
“那还喝咖啡?!”周洛阳说,“不要命了!”
杜景说:“只喝一口。”
周洛阳问:“这是余健强的公司?”
杜景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周洛阳看:【车里有监控】。
周洛阳只得不问了,说:“找个地方睡会儿吧,这些年里失眠有减轻吗?”
“没有,”杜景说,“比以前更严重了。”
周洛阳:“吃的药也比以前多了。”
杜景看了眼手机,知道周洛阳没有看他的设备,只要他不在的时候,周洛阳从来不乱翻,与从前一样,想翻的时候,只会当着他的面翻。
杜景也很坦荡,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至少对他与周洛阳的关系来说如此。
“家里没有留给你现金?”杜景问。
“没有。”周洛阳答道,“欠下不少债务,爷爷的遗嘱立了给我,债务也一起继承了。值钱东西早在他去世前,就被我姑、我叔叔他们瓜分完了,现在去的仓库里只剩一点破烂。”
杜景又说:“你爸爸呢?他不管?”
“死了。”周洛阳答道,“前年年底,在羽田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乐遥就是因为这场车祸,落下的半身不遂。”
“对不起,”杜景说,“本想说你变了不少。”
“没关系,碰上这么多事,总会有所改变的。”周洛阳轻松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日子总要过,人来人往,天地众生无一停驻,万物川流不息。”
杜景:“赫拉克利特。”
车在鼓楼斜街前停下,这一片是宛市的老城区,奥迪在狭隘的平房巷外掉头极其艰难,就像游进了大量盘结海藻区的一尾鲨鱼,路边人还不停按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叮叮作响,从车窗外望进来,好奇杜景,也好奇杜景脸上那道疤。
杜景现在已经不太在意旁人的眼神了,别人看他脸上的伤痕,他就光明磊落地让人看,只有英俊的脸上,那冷漠的表情是倨傲的。
周洛阳掏出钥匙,打开一扇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这是爷爷生前名下所有的一间小平房,据说是祖先留下来的,位于鼓楼斜街七十三号,四十年前就再没人住过,十年前用以堆放古董店里淘汰下来,或是修不好的杂物。
平房约六十方,房顶上悬着一盏电灯,周洛阳关上门,拉了下灯绳。昏暗灯光下,全是柜子与箱子,靠墙的架上堆着大量的旧书与纸张,几卷被虫蛀坏的画。角落里有张弹簧床,床上铺着空调被,墙上挂着积灰的唐卡。
杜景走到后门处,那里被水泥封上了,窗子则钉上了木板,从缝隙外投入秋日的天光,卷起的尘埃犹如从古老文明的光阴罅隙中,照进来的光柱。
“只有这些,”周洛阳站在房子中央,想了想,说,“估不了价。”
“估过?”杜景走到一张老式桌子前,拉开抽屉,里面是几块没有表带的表盘,压着二十年前的《参考消息》。
周洛阳:“自己估的,从小就与古董打交道,心里总归清楚。唯一值钱的就只有这套房,五六百万吧,但也得等拆迁补偿,拆迁的可能性很低……”
鼓楼斜街是古建筑保护片区,其后是个很大的湖,临湖一侧已改造成了商业街,开满了奶茶店、特产商店、文创小铺,就像全国各地都有的古镇文化。但往里走个三四百米,便是无人问津的危房小巷,租不出去,政府也不敢来拆。
“……况且涉及到祖先的产业,”周洛阳说,“我也不想卖。”
杜景拿出一块表盘,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天光端详。
这块表非常奇特,它没有时、分、秒针,圆形的表盘上只有三块方形金属片,各自错开三十度叠在一起,彼此交错,形成薄薄的十二角型。内圈是一天的十二小时刻度,中圈则是一个月相周期对应的天数。
最外围,则是万年历的时间圈环刻度。
杜景拿高表盘,看了一会儿,显然被它复杂的机械感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