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被打翻的汤药烫得红了手,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懦懦应道:“少主息怒。孙大夫说了,您腿上的伤不碍事的,好好将养个半年就能痊愈了……”
说话间,一个瓷枕便砸了过来,仆从心惊胆战的瞧着也不敢躲。
但好在这几日陆启成被伤痛折腾得眼花体弱,那瓷枕扔出来却是没了准头。与仆从差了大半个身位摔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在他身后炸开了,飞溅的瓷片打在腿上还有点疼。
仆从看着暴怒的陆启成不敢再说话,又不敢擅自退出去,只得埋头收拾满地的狼藉。
齐伯便是在这时候走进来的,他看了眼满室狼藉,花白的眉毛便忍不住皱了皱。不过想到陆启成的伤势,他还是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少主的伤,还得好好将养才是。”
陆启成在齐伯面前倒是收敛了些,只眼中仍是酝酿着暴躁,他问道:“齐伯,查出来了吗?”
齐伯挥挥手将那仆从打发了出去,这才沉着脸答道:“没有。马车没问题,拉车的马也没问题,车夫和小厮审到现在,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什么都没有审出来。”
当日的惊马许是陆启成倒霉?可这样的结论却没人敢信。
陆启成当然也是不信的,他冷笑两声,忽的扯下了脸上的纱布。但见那纱布之下鲜血淋漓,本该愈合的伤口,不知怎的过了几日都不见好转,看上去甚至更狰狞了:“齐伯,你别跟我说我脸上这伤就是寻常的伤,受伤也都是巧合。若非有人下手,若非有人下手……”
说着说着,陆启成的眼睛就红了起来,暴躁的怒意宣泄而出,但他心里却是惶恐的——不是他多爱惜容貌,而是容貌对他今后的命运影响太大。
面容有损者,不得参加科举。官场之上也是容貌俊秀者仕途更为通达,面貌丑陋者甚至连晋升都无望。甚至再往上看,除了开国皇帝之外,也未闻身体有缺者能等帝位——面容有缺也视为残缺的一种,是不被世人承认的!
只是脸上添道疤而已,却是毁了一个人的通天之途,并不比瘸腿带给陆启成的惶恐更少。
齐伯显然也明白这些,多年的谋划眼看着毁了大半,他沉默了。可看着陆启成眼中渐渐涌现的惶恐,他到底还是出了个主意:“不然,少主,你伤好之后便去边关吧。”
文官才在意容貌,武将脸上有疤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条路明显不太好走。
陆启成闻言,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原本半边脸俊秀如初,半边脸狰狞可怖,看着就有些骇人,如此一来便更可怖了——却是喃喃:“没用的,没用的……”
齐伯不知道该怎么劝,可孙大夫私下已经明确告诉过他,陆启成的脸是必定要留疤的,而且恐怕疤痕还不会浅!他显是遭了人毒手,可查不出来又能怎么办呢?
屋内气氛正压抑,齐伯一晃眼,却见门外正有人冲他招手。
他最后看了眼癫狂的陆启成,抬步走了出去。过后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间传来一两句琐碎的话,诸如“还在京城”、“找到了”之类……
第16章人算不如天算
陆启沛走得潇洒利落,除了一枝杏花什么也没带,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毫无自知。事实上她很清楚,哪怕春闱已过,她对陆家人还是当避则避。
因此从别院出来之后,陆启沛头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布庄——她已经想好了,这回她要换身女装,再戴个帷帽,将脸彻彻底底遮掩起来!如此便不怕被人认出,也不怕再有人如祁阳一般眼尖的识破她的伪装,届时再雇辆马车出城去,这天下还有何处去不得?
至于出城之后……她不信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人拦路搜查!
陆启沛想得没错,事实上从陆启成归来后开始,陆家用于搜寻她的人马就已经撤走大半了。而等到陆启成惊马毁容,剩下的小半人中又有一半被分走去调查惊马之事。
到如今,还在搜寻陆启沛的人,便只余当初的十之一二。
京中三两个人闲晃着,城外早停了拦车搜人。没有人觉得还能找回已经失踪半月的陆启沛,也不觉得她还留在京中。因此比起半月前找人的阵势来说,如今简直松散得不像话。
然而有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放在陆启沛身上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出了别院踏上街道,心中盘算得清楚明白。可眼看着布庄近了,车行也不远,却偏偏在那几步之遥的距离里,两个眼熟的大汉忽然从斜地里冲出来,就那样生生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两人都是陆家的护卫,从江南一路护送陆家姐弟上京的,彼此算不上熟悉也绝对能称一句认识。因此两人被派了出来碰运气,如今更是远远一眼就将陆启沛认了出来。
二人迅速上前,激动的挡住了陆启沛的去路:“公子,您这些天去哪儿了?可急死咱们了!”
陆启沛见着二人,心头也止不住的狂跳了一下,右脚更是下意识的后撤了半步——如果对面那两个正激动的大汉能够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的话,就能察觉到她此刻的警惕与防备。
可他们没有发觉。事实上以两人的地位,能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他们甚至不知道对面的是个女子,见着陆启沛还喋喋不休的说着:“公子,您可出现了,快跟我们回去吧,少主出事了!”
陆启沛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这两人眼皮底下跑掉,乍然听到这消息便是一愣,甚至就连原本防备想跑的动作都顿住了。她下意识脱口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如今再问这话自不是出于关心,陆启沛再心大也不会再去关心曾经利用自己,又杀害自己的人。她着实是有些惊诧,同时脑海中迅速思量起来……
对面两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下答道:“春闱第一场出来的时候,拉车的马受惊,少主从马车上摔下来受了伤,后面两场考试都没能去。”说完叹口气,又道:“这又得耽搁三年。”
陆启沛闻言眉梢几不可察的一挑,旋即又问道:“那他伤得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