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过之处,枯树衰草尽皆倾折倒伏。
眨眼之间,五人已是近在咫尺。
殷瀛洲凝神提气,掌下一拍马背,清喝一声,反手拔刀,旋身而起。
“噹噹”两声先格开了刀剑,凌空一纵,八步赶金蝉,似流云飞花般自利刃锋芒间隙穿插游移。
百密之网,终有一疏。
借着乍然闪现的雪亮电光,殷瀛洲余光瞟过,双足一点乌蟒鞭梢,跃至众人头顶,身形随之后掠,倒飞落地,堪堪躲过了这五人联手的必殺一击。
落地后腹中却是真气一滞,胸口剧痛,眼前景物一晃,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殷瀛洲咬牙横刀在前,含胸拔背,沉肩坠肘,松腰塌胯,气沉丹田,摆了个只守不攻的刀势。
对面五人也落地于殷瀛洲一丈左右,他们万没想到他竟能从合力一击中逃脱,均是脸色不敢置信中又带着些惶恐不安。
风雨中却是再度有条不紊地呈犄角之势围了上来。
使九环刀的是五虎门的吴长海,同为用刀之人,他从殷瀛洲已趋化境的拔刀出招即知其技在己之上,心下早生退缩之意,不欲上前送死。
江万泰和左少春是个老谋深算的,单等着殷瀛洲力竭不支时再偷袭捡漏。
而其余诸人原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小九九。
一时间众人竟只是围拢在前,未曾轻举妄动。
殷瀛洲唇角冷然一挑,心下顿明。
——这是打定主意要车轮战了。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两厢僵持中,一个干瘦矮小的黄脸皂衣汉子出人意料得飞身而出,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地奔着殷瀛洲的胸前要害,嗖地一鞭子抽了过来。
乌蟒鞭来势汹汹,鞭梢到得跟前,陡然一振,幻出万千乌黑蛇影,铺天盖地将殷瀛洲笼在其中。
殷瀛洲看似失了先机,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见鞭子袭来,左肘微屈外旋出刀,一招运转乾坤,腾身而起,竟是自重重鞭影缝隙中直穿而过,随即刀柄一转,双手持刀,半空中挟雷霆之劲,泰山压顶般斜劈而下。
这一刀又快又狠,端的是悍然霸道,殺气四溢。
人不见血,刀不收锋。
一时间刀风雄浑蓬发,刀光雪亮似电,刀气吞吐如虹。
长刀卷起的凛凛罡风裹着雨滴如万箭齐发般铺面而来。
这皂衣汉子心知无法正面硬扛,当下使了个铁板桥,刀尖紧贴他胸前急掠而过。
猛锐的刀风割裂了胸前衣襟,他唰地冒了一身冷汗,连退数步,面色难看得比死人也就强了那么一点。
——此人便是大哥被殺的张地乙,与他大哥张天甲同样使得一条九尺长的乌蟒鞭,二人并称为“荆阳双蛇”。
张天甲为人谨慎小心,又阴险狡诈,殷瀛洲跟了他快一个月才设伏成功。
张地乙穏住身形,跳脚怒骂:“黑玉,你个王八蛋!你殺了我大哥,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殷瀛洲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大哥是叫张天甲罢?你老子娘咋个就不再多生两个?甲乙丙丁哥儿四个,爷爷一并宰了,也好去阎王爷那凑成一桌牌九!”
张地乙勃然大怒,一声大喝,乌蟒鞭一颤,绕肩而出,毒蛇吐信般即是劈头盖脸的几鞭,鞭鞭俱是照准了殷瀛洲的要害大穴之处。
殷瀛洲闪晃滑躲中身形进退自如,俯仰随心,乌蟒鞭却如蛆附骨,不离他周身二尺开外。
他连避了数鞭,最后一鞭却是身形一滞,脚下打了个绊子,慢了几分。
霎时间鞭梢飞逼至殷瀛洲腰后一尺,毒蛇游树也似的猛然下窜,一鞭子缠在殷瀛洲左膝上。
张地乙心中暗喜,右臂发力,便要将殷瀛洲左腿勒断。
殷瀛洲借鞭着力,足踩鞭梢,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双腿顺势连环踢出,张地乙几个后翻腾跃,鞭梢卷起几块碎石,呜地扫向殷瀛洲面门。
殷瀛洲举刀便挡,刷刷两刀,防得滴水不漏,碎石被刀背磕击得爆向四周。
虽未被碎石击中,他却也被鞭梢带起的泥水溅了个满头满脸。
殷瀛洲一时心中焦怒不已,兼之胸背处的阵阵剧痛,只想速战速决,出手愈发悍厉迅猛。
十余招后,殷瀛洲一式燕子三抄水,提刀飞身而上,一招青龙探爪,身形鬼魅般滑至自张地乙身后,自其背后斜劈,跟着分毫不停地便是单抹,上撩,连砍,双斩,横削五刀。
殷瀛洲出刀跅弢洸洋,不偱定规,不因旧制,不拘成法,不落窠臼。
身形步法,转圜恣意,人刀合一;一招一式,连贯紧凑,酣畅淋漓,便如一幅神来之笔的精妙草书,细入丝发全身力到,险劲明丽八面出锋。
端的是秀润俶傥,华滋丰神;乾端坤倪,轩豁呈露。
这六刀使得直如兔起鹘落,行云流水一般,可谓是天衣无缝,游刃有余,无半分拖泥带水,郁沉艰涩之气。
鸟迹虫丝,鱼潜兽藏间,挥洒自如,一气呵成,无痕可觅。
只见银赤流光如灿霜雪,荧荧灼灼,怒涛狂澜惊潮骇浪也似的席卷而去。
一时间冷气森森,寒光粼粼,刺人二目,夺人心神,端的是震人魂,破人胆,神鬼皆惊。
弹指中,张地乙周身方寸之地尽为璀璨刀光笼罩。
张地乙一见即知要糟。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长鞭尤甚。
遠攻是强项,与刀剑贴身近搏却是处处掣肘。
张地乙抡鞭自刀光中左冲右突,前阻后截,却也只是捉襟见肘,穷于应付罢了。
暴风雨中但闻几声细微异响,十层蟒皮制成的长鞭竟是被斩成了数段。
不时亮起的闪电映得张地乙原本的一张黄脸更是面无人色,惨白如纸。
殷瀛洲挽了个刀花,身形一变,如豹般扑出,刀锋直冲张地乙胸口。
张地乙长鞭已断,手中无兵器可阻,只得脚法错乱地下腰后仰。
刀至身前半尺,刀势骤改,竟忽地横斩其腰。
张地乙遅算一招,面色如土地惶惶拼力扭身闪避,恰好胸前门户大开,漏洞百出,破绽尽显。
殷瀛洲抬肩展肘,举刀自张地乙咽喉处直斩而下。
刀锋过处,胸开腹裂。
——原是一招最简单不过的十字裂云斩。
可方位力度火候时机却拿捏得神妙独到,分厘不差,端的是登峰造极,绝至毫颠,将张地乙完全地卷入了刀刃之下。
张地乙一声凄厉惨叫,鲜血如利箭般激射而出。
殷瀛洲在下腹补了一刀又回肘一撞,重击在其开了膛的胸前。
张地乙浑似断了线的风筝飘了出去,“扑通”一声重摔落地。
眼见着人已然有出气没进气,定是不行了。
暴雨哗哗声中是一片死寂的肃殺。
“下一个来送死的是谁?”
“想玩车轮战,那便痛快着点!别磨磨蹭蹭的,叫爷爷好等!”
殷瀛洲强忍着胸口的凝堵闷痛之感,左手一甩赤玉刀,刀刃上淋淋的血水自刀尖蜿蜒滴落。
众人没想到殷瀛洲竟能在盏茶工夫内殺了张地乙,观其刀风,又是年轻人中很是罕见的老辣霸道。
一招一式古拙质朴,既不追求意境,也不注重身形,更不在意所谓的名门正统风范。
出手即是取人性命的殺招,简洁洗炼,干脆利索,丝毫没有多余的花哨噱头。
一时间纷纷吃惊不小,知他是个不好对付的,没想到竟强悍精猛如斯!
殷瀛洲的话让对面众人沉默地左右彼此看了看,江万泰脚下微动。
突然一个青衣中年人持剑上前。
“既这般,玉山剑派何行道便来讨教阁下高招!”
这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俊不丑,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普通。
——原是玉山剑派掌门人的四师弟。
何行道最满意的小徒弟半个月前被人一刀斩在后背,丧命于漳岩一家客栈的客房中。
在他悲怒欲狂时,接到了江万泰的信儿,这才有机会与金沙帮联手伏击黑玉。
“抬举了。”
“高招不敢当,只有低招。”
“……但殺你,是足够了!”
殷瀛洲不动如山,抱刀在胸,冷冷回道。
何行道涵养不错,颇能定心忍性。
即使听到黑玉这般狂妄之言,依然穏穏地摆了个起手式。
长剑一抖,一招烟雨青山,动静相交,攻守兼备,剑气淋漓,如流水般连绵不绝地攻了过来。
到得眼前剑尖却是一晃,又忽地一分六式,直取殷瀛洲胸腹六处要害大穴。
剑影虚虚实实,剑光闪闪烁烁,好似浓云重雾,飘飘渺渺间将殷瀛洲整个身影罩在其中。
殷瀛洲握刀在手,目光紧缩,化作冷凝一线,周身气势骤变,腾地拔身而起,赤玉刀自右臂内侧斜斜上撩,刀背顺势抵住剑尖的同时刀身游蛇样灵活滑过剑刃,快似闪电般横削何行道持剑的右手四指。
何行道长剑回撤,旋身而退。
刀光剑影,一触即离。
何行道剑法沉实,身形肃重,青松翠柏、高山流水、朗月无云、回风落雁、岱宗如何、峻岭横空,源源不绝地使出,招式变换间严丝合缝,环环相扣,自成一方圆转天地,尽显十八招三十六式“玉山剑法”的严谨大气之威。
殷瀛洲却是近身快刀相搏,刀势瞬息万变便如飞霞逝水,二人一快一慢,刀剑相击,难分解数。
心念电转间,二人已是对拆了三十余招。
何行道一剑格开刀身,殷瀛洲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似有不穩。
何行道趁机挽剑斩向他持刀左腕,不曾想是殷瀛洲故意卖了个破绽,刷地反手一刀,刀锋缠上剑刃,借势回推,直刺何行道咽喉。
风云突变,何行道措手不及中连连退步,勉强避开了这锋芒毕露的一击。
殷瀛洲毫不停驻,抢至其身前,一声断喝,气势暴涨,便如五岳悬崩,银河倒灌。
持刀的左手疾挥,势如落雷,迅若惊虹般接连四刀劈面斩下。
招式凌厉狠辣,角度古怪刁钻,如鸦群罩顶,遮天蔽日。
端的是神出鬼没,波诡云谲。
这四刀俱是在电光火石间击出,一时间刀声大震,破空之音如大江拍岸,翻滚咆哮,刀气浑厚磅礴,又如万马奔腾而来。
暴雨被刚猛强劲的刀风裹挟,雨滴利箭也似的自殷瀛洲周身向四面八方激射。
何行道剑招已老,无法再生变招,自知不敵,手忙脚乱中且将长剑当做了个烧火棍,举火烧天般架起硬挡。
“噹噹噹噹”四声清越的兵刃相击之声,何行道生生接了这力大势沉的四刀,当下身法连错,后退数步,右手连同右臂一齐颤麻不已。
长剑彻底被刀光吞没,云雾烟雨俱为狂风席卷,涤荡一空,寸丝不留。
殷瀛洲身形浑似飞鹰掠空,蜻蜓点水,紧贴而至,分毫不给他喘息之隙。
何行道尚未来得及再度摆出剑势,银赤的刀刃反射着天际突然亮起的冷电,如同一柄锐利的匕首破开平静如镜的湖面,自他眼前倏地一划而过。
曜如羿射九日落。
罢如江海凝清光。
刀光闪动冷电明灭中,仿佛阿鼻地狱的烈火烧到了身上。
何行道先是腿上一凉,刹那间,剧痛利锥般深扎入脑中。
两蓬巨大的血花自何行道膝下冲天炸起。
殷瀛洲下手酷烈无比,端的是阴狠暴戾,毫不留情。
何行道凄惨长嚎一声,两条腿竟是自膝盖处被齐齐斩断。
长剑随之松脱甩出,人也烂泥状瘫在了泥水中。
殷瀛洲一击得手,手腕一转,收刀在侧。
蓦地,胸中一阵气血劲涌鼓荡,沿奇经八脉勃跳游袭,在丹田猛撞至一处又急窜上行击入膻中。
一丝细细的血慢慢渗出殷瀛洲嘴角。
胸口的玉佩似乎被心火炙烤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