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的要求?那是多久以前了……对永生者来说,时间总是难以留下印记——”
巨蛇的声音却并未从正前方传来,阴冷的嘶声是由背后传来的。背后、后方。以利亚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要转过身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刻意分散成黑色薄雾的魔力感知到巨蛇盘绕在门前的立柱上,可能从一开始就冷眼看着以利亚踏入这里,却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它开口,以利亚的感知还会告诉自己那是一条蛇的雕像。蛇之先祖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得多,这至少是一个阶级的差距,也就是说它至少也是魔王的力量级、甚至可能比魔王更强。
他或许走进了错误的地方——黎曼告诉他先祖极度厌恶人类、也对他这个对战斗几乎一窍不通的魔王十分轻蔑,但他无从得知先祖对混血也是这个态度。哪怕他是先代魔王的儿子也一样,魔王从不是个世袭制的职位,但或许在鲜血魔王所谓玷污王族血脉之后,先祖就不再把以利亚当做魔王王座的有资格竞争者之一了。
但是现在提出条件的是他,以利亚想道,这条蛇有千年没出这个可怜的、除了宝藏什么也没有的房间了,现在有筹码的是自己。
就让这个歧视者永远在他充满金银但腐臭不堪的梦中沉睡下去吧,现在是他们的时代——黎曼要开创的时代。
“三年了,尊敬的先祖,”以利亚将姿态放得更低,他用猝了毒的语气描述魔王,“三年以来,我从未有一刻安眠,一个人类攥取了属于魔族的宝藏与传承、蒙蔽了同胞们的双眼、享受我族为最强者准备的礼遇,卑劣的……”
他几乎要想不出别的什么词语了,好在巨蛇似乎也不耐烦听他继续用空泛的话咒骂下去,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词句。
“因为他骗走了本应属于你的传承?”巨蛇讥讽道。
对魔族来说,欺骗简直就可以算是正当手段之一,狡诈从来就不是个贬义词,几乎就可以和人类价值观中诚实对等、作为美德被传颂。巨蛇这是在嘲讽以利亚半魔族的身份,隐喻他不适合做一个纯粹的魔王。
但蛇并没有别的选择,现在也仅仅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以利亚是先代魔王的血脉,身具足以打开魔王宝库的纯粹的黑暗属性魔力。
宝库大门上的两个空白宝石是两套不同的——按照现世的话来说——安保系统,其一只承认魔王,当黎曼来到这座门前,所有脉络都会变成莹白色。宝石颜色完全取决于他的魔力属性。
这也是为什么黎曼极少出现在宝库门前。
另一个则只为具有最纯粹黑暗属性魔力的魔族敞开。可笑的是,这一届能打开宝库大门的两位居然都不是纯粹的魔族。而作为坚决憎恶人类的宝库守护者的巨蛇简直就被这个事实打击得无以复加。
“不,敬爱的先祖,”以利亚躬身道,“利用欺骗的手段无可厚非、能成功夺取王位的强者更值得被尊敬,但混血作为王已经是再可怕不过的结果,怎能让一名人类占据魔王的宝座?
“自骗取传承的力量以来,他做了什么?与人类勾结、终止能为魔族带来荣耀的战争——黎曼是黑暗之神给予我们的考验、神殿迄今为止最强大的武器。
“比起这些来说,让身为混血的我继承属于历代魔王的力量,难道就这样难以接受吗?”
巨蛇又靠近了一些,现在它的蛇信几乎能碰到以利亚的脖颈,而冰凉的鳞片搭在柔软的白羽上,两相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它低低地嘶嗬出声,好像发出阴冷短促的笑,蛇头划过以利亚的肩膀、毒牙就从他的血管要害上一触即离。
以利亚强行压制住身体反抗的本能,却并不压抑身周越来越浓郁的黑暗魔力。他半步半神却无法突破的原因并非魔力不足够、而是由于魔力过于强大,如果不抢先将其散出体内、构成谁也无法接近的魔力漩涡,就难免会七窍流血、身体虚弱。
蛇的竖瞳现在转过来、对上他碧蓝色的眼眸。确实,眼前的半魔族看起来就像人类口中流传的‘天使’,但他身周过于浓郁的黑色漩涡有力地否定了这一错觉。
这就是魔王应当继承的传承——承袭自先代鲜血魔王的血脉确保了以利亚身上属于黑暗的部分永远无法剥离。尽管是个混血儿,但他确实是有能力在魔域快速掀起反抗的旗帜的,也是最有能力在继任之后带领魔族不落下风的。
“很好,”巨蛇嘶声,“你现在需要去找到带走白骨、鲜血、与魔力的影子,说服他交出药剂——说服他人类需要他的帮助,而你将帮助他除掉魔王。”
以利亚肃穆地点头、俯身道谢,就像任何一个被权利的欲望迷昏了头的、妄图成为魔王的魔族一般。然而他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大睁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双唇。
能杀死半神的药剂,与黎曼预料的一模一样。连先祖、这条黎曼仅有两面之缘的巨蛇的所思所想、好像也尽在他掌控之内。
‘这都是运气嘛,’学生模样的魔王一定会这样笑着回答他,‘任何人都能做到啊,只是他们没有倒霉到像我一样变成魔王而已。’
以利亚抹掉脑中的画面,深深叹了口气。他关上了宝库的大门,身上没带着任何金银,却像手捧最珍贵的礼物。
并非那瓶即将落进他手中的药剂——不,不如说是他刚刚在听说那瓶药存在的时候,从心底中感受到的冷意和温暖吧。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就像每一次与黎曼交谈的时候,从心底产生的紧张与放松。
杀死、杀死。三年前在他唇齿间如此自然且甘甜的字眼,现在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他僵硬地捧着能让他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的精美礼盒,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掀开盖子。
只有无限的痛苦之后,才有一线生机。以利亚背靠着宝库的大门缓缓滑坐下去,随意延展的羽翼上,羽毛变得凌乱、但依然一尘不染。
第49章理智的暴君
四十九异世界平常的暴君
“我读过今年的汇报。我不喜欢这个数字。”高坐在王座上的魔王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手肘支在王座的扶手上,这样陈述着自己的心情。
他或许正处于狂怒之中,但所有魔族都只能从他眼里看见一片冰冷的棕褐色。所以他们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祈求原谅、寻找各种理由,但是魔王对此无动于衷。
这一任的魔王是个奇怪的暴君,他从来不为满足自己的欲念而下达命令,但却仍然让所有的大臣和魔族苦不堪言。他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对数字的本能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