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聊起来,男孩大喇喇地席地而坐,他个子很高,北方口音,长相不算帅。
“我们那儿都干这行,”他说,“一个带一个,全国都有名呢,哥你知道吗?鄢陵,河南鄢陵,张桥镇。”
陈一茫侧过脸去,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灯光村。”
“对,”男孩笑起来,带几分骄傲地说,“就是我们村。”
陈一茫问他:“你是第一次跟组?”
“第二次,”说起这话题,男孩更加兴奋,“第一次那个组在北京,我只去了几天,竟然就见着范冰冰了!她还给我签名。”
陈一茫仍然看着他的眼睛:“她漂亮吗?”
“漂亮啊!真人和电视上可不一样了,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我还以为……”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安静了,双脸通红地盯着陈一茫的手。
陈一茫笑了笑,没问他怎么不继续说。他知道,当他以这种神情凝视一个人,无论对方是男人,女人,同性恋,异性恋,都很难不为他心动。
加了男孩的微信,陈一茫起身:“我回车上了,太冷。”
男孩愣愣地:“哦……好。”
上了车,陈一茫给他发微信:什么型号?
对方秒回:1
陈一茫:今晚来我房间吧,307
对面却没反应了,足足过了十分钟,他回:哥,刚才有事喊我过去了……那我今晚几点来?
陈一茫:随你
陈一茫把手机揣进兜,靠着柔软的椅背,沉沉闭上眼。车窗外有寒风呼啸的声音,这里真冷,他希望自己没有感冒,不然——不然今晚就做不动了吧。
他已经27岁,不老,但也不再如过往的年轻岁月那样,可以在“声声慢”里约到一个,开房做完,再回去,舞池里寻觅下一个。按理说今晚他应该洗个热水澡,敷面膜(内蒙实在太干燥了),然后老老实实睡觉。
但是那个男孩那种神情那种语气都太熟悉了,他看见他目光里的兴奋和羞怯,自然也看见他的蠢蠢欲动。初一那年母亲带着他和弟弟从忠县搬到重庆,临行前一天晚上他紧张得睡不着觉,黑暗里睁大眼睛,静静听着窗外的声响,邻居家的院子里偶尔传来一声狗吠,像是提前为他们送行,那是一只黑白杂毛的小土狗,很笨。
那时候,对他来说,重庆涵盖了关于“大城市”的一切想象,那天晚上他的神情,和河南男孩形容范冰冰有多漂亮时,一模一样。
然后他到了重庆,住在最旧最脏的筒子楼,背阴面的屋子终年不见阳光,墙角泛着一股潮湿的臭味。他惊讶地发现重庆的花卷要五毛钱一个,在忠县五毛钱可以买两个,并且比重庆的大。
再后来母亲带着弟弟嫁人,他离开他们。在社会上晃了两年,洗过车,端过盘子,睡过肯德基。遇见彭富才时,听别人唤他彭总,他也跟着这样叫,彭富才把他带回他的别墅,一边解皮带一边说,陈磊,以后你叫我干爹好了。
他的原名叫陈磊。
第134章我不回重庆(二)
王导说,有一些记忆可以跳脱出线性时间。
什么是线性时间呢?一个历史学博士曾告诉他,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信仰宗教的西方人认为时间呈现出循环往复的状态,而所谓的线性与循环相对,简单来说就是,你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时间了。
那时陈一茫背对他躺着,做得精疲力竭以至于意识昏沉,他哑声问,这件事不是很好理解吗?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并非如此,其实直到今天我们也常常陷在循环的错觉里,就像高中生抱怨着日复一日枯燥的学习,每一天都像前一天的反复,这未尝不是一种循环的错觉?
陈一茫说,也不是所有高中生都这样想。
男人笑了笑,对,意识到线性时间的高中生,大概都能考上985吧。
陈一茫没接他的话,却在心里暗暗反驳:我就没有。
坦白来讲,彭富才是个很不错的金主,他离异多年,女儿已经定居美国,故而他独身一人在国内活得十分潇洒。在陈一茫之前,他还包养了一个女演员,后来那女演员经常带陈一茫逛街,教他各种花钱的方法。
反正彭富才有的是钱,出手也大方。有一天晚上彭富才喝得酩酊大醉,往陈一茫后面塞了东西,弄得他流血,床单红了一大片。事后他向他赔罪,带他买包,陈一茫试探着说了句,我想念书去。
念,那就念嘛,我帮你安排!彭富才笑呵呵地说。由于宿醉,他脸上的皮肤格外松垮,像个慈祥的老头。
一周之后,陈一茫背着装了两只碳素笔的、空荡荡的书包,转学进高一(4)班。其实按年龄来说他本该读高二,但既然安排的是高一,那也无所谓,反正都是跟不上的。只是陈一茫身材高挑,往人群里一戳,比同学们高出一截,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