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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裕并没有紧跟着韶芍出洗手间,男人最后怎么出去的她也不知道。
    韶芍从包里翻出来片避孕药吞下了,她床上的男人都不怎么戴安全套,自从性生活变得频繁后,她就已经常备避孕药了。不是什么好事情,韶芍犹豫着下次在包里放个安全套,防止三条腿走路的男人随时发情。
    贺燃果真站在外面的走廊里,韶芍出了门就看见他了。
    男人站在廊灯下,暖黄的光线落下来,在他身上笼了一层朦胧的纱。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找不到什么感情。
    “腿好点儿吗?”
    韶芍一愣,抬头对上贺燃的眼光,这才想起来刚刚的说辞,连忙干笑了两声点点头,“好多了,能走路。”
    贺燃没有说话,抬起来胳膊放在她肩膀上,快要触及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是轻轻一搂,又随即放开了。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搂过别人,看起来很温暖,但是真的把那双薄肩握在臂弯里时,又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韶芍顿了一下脚步,低头没有看他。
    拍卖会快要开始了,他们去了大厅。贺燃家里要他买点儿东西,维持一下家族声誉。韶芍拒绝见面那位前局长,这场宴会也就没她什么事情了。她不好跟着梁裕,便随着贺燃一起进了展厅。
    贺燃帮她拉了椅子坐下,自己坐在一旁,姿势端正,不苟言笑,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韶芍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的气质,他的家教必然是严苛的。
    展厅的大灯都被熄灭了,只剩下展台上的聚光灯和各个圆桌上的装饰烛台。微弱的烛光映在男人脸上,照出来跳动的火苗影子。
    “有喜欢的吗?”
    贺燃偏了一下头问韶芍,眼睛还盯着展台。物品一件件被拍出去了,有些甚至是私宅的度假租用,他偶尔举一下牌,遇见人竞价了,也不跟,继续默默地坐在位置上。
    韶芍凑近男人,低声问:“家里没有指定要买的东西吗?”
    “没有。”男人垂了一下眼睫,目光落在她交叠在膝头的素手上,道:“只是来做做样子罢了,把钱花出去就可以。”
    韶芍点点头,大家族还是要经常做一些慈善来赢得社会名声的。
    台上叫了一声日本温泉私宅的租用拍卖,借住一周,起价五万。韶芍看了一眼,道:“要不然就这个?”
    “你喜欢?”
    “倒也不是……”韶芍抿了一下嘴,看见展厅上映出来的照片样板,道:“凑巧遇上这个了,而且我感觉那里应该会比较好玩?如果去度假的话也会比较方便?”
    “你想去?”
    韶芍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一愣。她确实想去日本旅游来着,从大学就计划了,只是后来忙完学业忙工作,也就没有太多的机会出去玩。
    “没有啊,只是凑巧听见了。”她一口否决,去旅游是自己的事情,她总不能花着贺燃家里的钱出去玩吧……
    贺燃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坐直了身体。
    韶芍目光投回了屏幕,那所私宅确实漂亮,纯日式装修,后院自带温泉,打开窗户也能看到富士山,说不心动是假的。
    马上就最后一次叫价了,她目光落了下来,端起来桌面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甜酒,好喝!
    “还有没有举牌?”
    “六万元第三……”
    “十万。”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韶芍送到嘴边的酒杯差点儿磕到牙齿上,她转头震惊地看向贺燃。
    一次性加码三分之二,主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夸赞年轻人的魄力,“十万一次,有没有人跟价?”
    大家的目光也都纷纷投了过来,贺燃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双腿随意地交叠,庄重里夹了些慵懒。
    “十万两次……好,有位先生叫价了十万五千,有没有十万七千的?”
    “十万五千一次。”
    “十五万。”
    贺燃轻轻举了牌,声音也很轻,但比水中投雷好不到哪儿去。十五万的叫价不是很明智,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谁对这个屋子那么偏执。
    “看来这位先生是位温泉爱好者。”主持人朝着贺燃笑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被拍卖的私宅,道:“还有人愿意跟吗?”
    “十五万两千。”
    还是那个声音,韶芍皱了眉,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她往声源那处看了一眼,但是光线太暗,离得也远,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暗色的人影。
    “十七万。”
    展厅里沸腾了,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起来,目光不断地朝贺燃投来。
    “十七万两千。”
    又是那个声音。
    贺燃要举牌,韶芍眼疾手快赶紧按住了他的胳膊:“他在故意抬价,你听不出来吗?”
    加的价钱不多,但是次次都紧咬不放,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贺燃看着自己被抱住的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知道。”
    “那你还跟?”
    台上已经传了第二次定价了,贺燃盯着握在自己大臂上的素手,伸手换了另一只手接过牌子举了起来:“十七万三千。”
    “十七万四千。”
    对方的声音又喊了出来。
    韶芍有点儿着急,皱着眉伸手又要拦他另一只胳膊,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钱是这么被骗的吗!不愿意要,给我,也算做慈善!”
    她说的是气话,贺燃看着倾在自己双腿上空去抢牌号的女人,嘴角不自觉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你想要,我单独给你。”
    那是他自己亲手打理的头发。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韶芍直起了身,眼含怒气瞪着贺燃。越来越多的目光聚在他们身上,她不好失礼,攥住男人的袖口小声道:“换一个买,不和那个人较劲。”
    台上要响起尾声了,贺燃平静地看着韶芍,点了点头,道:“好。”
    “十七万五千。”
    男人看着她,面色不改地举了牌,韶芍差点儿两眼一翻气死过去。
    “十七万六千。”
    对方咬得很紧,执意要和他杠上。
    “不许举……”她话未说完,贺燃就跟了价,也咬对方死死的。
    “十七万八千。”对方这次有些犹豫,价格要被炒到十八万了,整个展厅充斥着浓烈的硝烟味,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
    “贺燃!”韶芍气得低呼了一声,瞪着他道:“别跟了!“
    男人不理他,直接压着对方的声音举牌了十八万。
    会场沸腾起来。
    “我不跟了有什么好处?”贺燃举完牌后才扭头看向韶芍,道:“会场这么无聊,早早完成任务就能早回家,有什么不好?”
    “那也不能被人坑啊!”男人视金钱如粪土,她不行,金钱就是她茁壮成长的农家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钱在自己眼前被人骗走。
    对方犹豫了一下加了一千。
    贺燃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牌柄,眼睛却盯着韶芍。
    女人生起气来抿着嘴,两颊会微鼓,像一条小河豚。
    他心里突然像春芽破土,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韶芍见他像是还要和别人杠上,着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要求随你提,别再举牌了!”
    “好。”贺燃轻轻地点了点头,伸手把牌号随意地放在了桌子上。
    大家都以为贺燃还要再继续跟,甚至连主持人都在看着男人等他举牌。
    贺燃倚着靠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优雅从容,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一样。
    主持人愣了一下,顿悟,随即又看向会场中的人群,声音里压制不住的兴奋:“十八万一千,一次。”
    “十八万一千,两次。”
    “十八万一千,三次,成交!”
    韶芍哑然,平静下来后突然扭头看向贺燃:“是你故意抬价的。”
    男人不置可否,道:“他要和我玩,技不如人,怪我么?”
    会场里沸腾,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最终买家。韶芍瞪着贺燃,并没有理会旁边的热闹,张了张嘴道:“那我呢?也算计好了?”
    她白白被骗了一个愿望啊!上次是裸模被下春药,这次又会是什么?
    贺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你是意外。”顿了顿,又解释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我……”韶芍一口气卡在胸口。她能不在意吗?她一个穷人直面金钱的时候,会有一种近乎于母性的保护欲啊!
    “那你准备提什么要求?”
    “没想好。”男人看了她一眼,道:“不会太轻松。”
    韶芍胸口又冲上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后面的环节他俩都意兴阑珊,贺燃每次低头询问韶芍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时,全被女人一个敷衍的笑容怼了回去,他也不气,象征性地拍了几件,便带着韶芍离开会场了。
    还不到散会时间,离席的人很少。
    走廊里,韶芍一个人气鼓鼓地走在前面,贺燃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的影子有一小部分被叠在了一起,贺燃低着头看,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影子交叠的部分就更多了。
    “生气了吗?”
    “没有!”韶芍也不看他,脸上写着“我很生气别理我”。
    贺燃点头,继续跟着女人走。
    “韶芍?”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转角处传了出来,带着戏谑的笑意,尾音上扬,听起来说不清地暧昧。
    韶芍一瞬间停下了脚步,整个人都像被一根铁钉定在了地上,眼神发直,不可置信地看向前面的转角。
    那个她躲了四年的,从十二岁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就纠缠不休的,每晚都会像噩梦一样准时出现的……声音。那个男人,无数经期里被迫承欢的疼痛,皮带,录像,身上游走的大手……
    那个男人,那个声音。
    她永远不会忘记。
    贺燃跟着她一顿,看见面前女人的脸色一瞬间失了血,连嘴唇都在微颤。
    “韶芍。”他轻轻唤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伸手轻握住女人薄而瘦的肩,把她揽进了怀里。
    “韶芍。”
    他又喊了一声。
    男人胸膛传来的真实触感和温度把她的神智拉回来了,韶芍眨了眨眼,喉咙动了几下,找回了声音,“嗯?”
    她还不是很清醒,声音含糊,目光看向贺燃却没焦距。
    噩梦一瞬间袭来,毫无防备。
    一个孩子长大多么艰难,要摧毁却如此简单。
    裤子脱掉,捂住嘴巴,没人看见。重复动作,笑声轻蔑,巴甫洛夫的狗在你身下又一次被证明成功可行。
    你可以肆意妄为地宣告你掌握的主权,在她学会反抗前就先折断稚嫩羽翼。你也可以把她当作与人交换的筹码,没有家人保护的孩子最为可怜。
    她要害怕什么呢?怕每天早晨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双手,怕不听话就要落下的皮鞭,怕想要生命拉闸却被强力按回床边的臂膀,怕无从开口却仍被人们认为你过得如此幸福却不知足,她怕……
    双手不应该是温柔的爱抚么?手臂不是用来创作人间最美好的拥抱么?人们长的嘴巴,各有各的特色,那么柔软轻巧,可是都在说些什么呢?不分青红的谩骂,怀疑的质问和不屑的笑声。
    这些,本就是她的错么?
    “韶芍。”贺燃又喊了她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在你旁边,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呢?”
    “啊?”韶芍回了神,转了转眼球,道:“去哪儿?你在哪儿?”
    “我在你旁边。”
    “哦。”韶芍点点头,转了头,看见了那个男人,却像没看见一样,道:“那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贺燃的声音很轻,脸上仍旧看不出来表情,他的身影把女人整个包在怀里,影子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我想回家。”
    “好。”贺燃点头,把她拉到了另一侧的怀里,让自己把女人和顾和军隔开。
    他带着韶芍往前走,抬眼,这才看清了那男人的模样。头上已经夹杂了少许白发了,五官还算周正,身体也没有特别走形,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在街边拎着手提袋等待妻女从商场走出的温和男人。
    刚才在会场和自己叫板的人,就是他吧?
    贺燃认出了声音,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从旁边走过。
    “韶芍?”男人对于无视并不生气,他转了身,看着两人的背影,笑着道:“不认识爸爸了么?”
    韶芍的脚步忽然顿住。
    顾和军满意地笑了,微微低了头,像是叹了一口气,道:“小乖,来我这里,爸爸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小乖,你是我的小乖,把腿张开。
    小乖,叫的声音要大一点,不然就不是爸爸的小乖。
    人们陷入泥沼的时候,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爬出来。有人拉,你往外爬,即使是运气好,上来了,也只是个上帝格外开恩的“幸运儿”。大家把还陷在泥沼的人称之为“受害者”,心还困在里面的叫做“幸存人员”。
    爬出来的人身上也会带着残留的淤泥啊。
    韶芍要下意识转身,却被贺燃按着肩膀顿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男人转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爸爸?”
    顾和军轻笑一声,朝着贺燃礼貌地点了点头,道:“我是韶芍的第二任继父。”
    贺燃点头,转身又准备带着韶芍离开。
    “小乖不和爸爸说几句话么?”
    她可以拒绝吗?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可以自己活得很好了。她学了法律,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了。
    那她现在,可以拒绝了么?
    “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欢日本的温泉么?爸爸刚刚拍了一处私宅,带上你妹妹还有妈妈,我们好久都没有聚过了。”
    贺燃皱了眉,他大概猜出了这人的套路和过往。韶芍的资料他查过,有些许印象。无非是,施虐后的精神压榨罢了。人的思维惯性和疼痛记忆,偶尔会有一些创伤后应激反应。
    他松开了女人的肩膀,却在离开的瞬间被一只柔软的手抓住。
    韶芍抬头,问道:“你去哪儿?”
    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像鹅黄色的嫩芽。
    男人看了一眼那双眼睛,里面带着水光,透彻得像一块玻璃,没有恐惧、没有隐忍、没有期待,就是一块闪着光的纯粹玻璃。
    他顿了一下,知道女人的手在发抖。
    人类的痛苦,原是这样刻骨铭心的吗?
    他感觉不到,但也轻声回答了一句:“我哪儿也不去。”
    韶芍点了点头,道:“我想回家。”
    “好。”
    顾和军站在后面嗤笑了一声,带着点儿不屑,道:“回哪个家呢?你多少年不回山城了?”
    “聒不聒噪啊?”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梁裕双手抄着兜,懒散地从后面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韶芍,又看了一眼贺燃,最后目光停在顾和军身上:“顾先生刚出了一笔冤枉钱,现在倒有兴致来关心人家小姑娘的去留了?”
    他嗤笑一声,道:“看来是出血出的不多。”
    顾和军显然没想到梁裕来插一脚,随即往后退了两步,笑了笑:“梁先生,好久不见。”
    他不喜欢梁裕,这个后生让他本能地想要回避。
    “刚见了面,说什么好久不见呢?”梁裕笑,悠闲地往前迈了两步,道:“顾先生觊觎我的公司,借着前妻离婚来敲诈,不太厚道啊。”
    顾和军笑了一下,带着常年应酬的得体和圆滑,说:“本就是媛媛的事情,梁先生误会了。”
    梁裕轻笑,不置可否,抬眼换了个话题:“郑局想和您叙叙旧,四处寻人不着,没想到出来透气,反倒让我遇上了。”
    顾和军笑:“梁先生和郑局的关系很好啊。”
    “好得很。”梁裕嗤笑一声,盯着他,目如隼鹰,道:“那顾先生是打算继续在这儿站着,还是过去坐坐?”
    顾和军一下子笑得很了然,看了下韶芍,抿唇叹了一句:“这么多朋友,小乖倒是媛媛有几分相像啊。”
    韶顾媛四处留情,外面找的男人一抓一大把,韶芍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间的讽刺,身形抖了两下。
    人说,伤害最深的话语,有一点就是把他和最憎恶最鄙夷的人相提并论。他看见韶芍抖了两下,笑,心里跟明镜似的。
    韶芍没法反驳,她一步步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梁裕轻笑一声,抬了抬眼皮看向顾和军,“哪能一样呢?你说的那是走肾,我们韶小芍是走的心。凭的本事都不一样,怎么能混在一起呢?”语罢,低头抿了嘴角,带着含蓄的嘲讽笑意,道:“更何况是量产和质产,相提并论也未免太伤人心。”
    前者只要有个阴道就可以,抓的是男人的下体,后者抓的是心,没有可比性。顾和军听出来言语间对自己的讽刺,韶顾媛的男人也包括自己,说是他没有质量呢。
    轻笑了一下,顾和军倒也不气,“梁先生也不怕被媒体拍了去?”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梁裕往旁边侧了侧身,看向顾和军,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该离开了。
    顾和军点头,脸上还挂着笑容,顺着梁裕就往走廊里走了。“和清源也好久不见了,是该过去坐坐。”
    郑清源,郑局的全名。
    他原是不知道,抢一个不起眼的公司,背后的金主是娱乐圈神坛梁裕,更没想到,动了梁裕的筋骨,把这位也给扯进来了。
    顾和军的声音一消失,按在韶芍头顶的那双无形的手也随着消失了。她猛然松了一口气,心里落空。
    原来过了那么长时间,再次直面那人的时候,自己还是这样不堪一击。
    她扶着贺燃支撑身体,慢慢地扭头看向梁裕。
    男人站在光下,脸上带着不正经的笑容,朝自己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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