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宅邸住得安逸,毕竟是簇新新的,这个冀王十分下了一些功夫。可惜这个仁慈的王今日已无暇回顾他这番杰作,连自己皇妹要上门去道谢都来不及应承,便已要到边疆去了。
陈苍野也要去。不过还有十多日。这日皇后亲生的小公主生日,陈苍野幸好还能赶上。
宁蕴和他走在宫道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冀王去了没什么进展。羌部也是够了。”陈苍野沉吟道。“我去当然没问题,只是……”
“你别想着我。”宁蕴笑道。“京中、宫中、甚至铃兰馆里,我还有一堆事儿,我可能都未必想的起来你呢。”
陈苍野这才瞟她一眼:“过分了啊。”
一朵扶桑颤颤巍巍地落下来,恰好落到陈苍野头顶上。宁蕴笑着看了半天:“我看也别摘了,红彤彤又风骚,合适得很。”
陈苍野将那花儿塞到宁蕴的鬓发里:“你也知道惜春——”
小公主活泼可爱,又长高了许多,映雪夫妇和她玩得十分高兴。皇后欣然:“还是蜜儿子鹤知道着家,知道带带妹妹玩。最大那小子,倒要把我气死。”
陈苍野闻言,正色道:“太子殿下公务繁忙,这会儿才从江南那边把账目厘清了回来,实属不易。”江南一带贪官污吏参与走私结党便是如落花生一般,盘根错节。
皇后看着小公主叹道:“那小子回了燕京也不过来看我两眼,也不理会家务事,多大年纪了?二十好几,连个妾室都没有。”
陈苍野笑道:“娘娘,先天下之忧而忧。”
“也算他有点儿心,知道给妹妹买点礼物。”皇后叹了一声,转笑。“给妹妹造了个西洋玩意儿娃娃屋,十分别致。”说着便让人把礼物拿出来给夫妇二人看看。
“是了,子鹤你也不知。”皇后笑道。“原他要过几天才能到,这不千辛万苦赶到了,我猜明晨能到。”
陈苍野应道:“那就太好了,正巧羌部的事还要与太子殿下商量。”
“蜜儿还没见过他呢?”皇后笑道。“他着实忙。明儿可算可以见见。”
是夜,整个皇宫灯色如炬,烟火放过之后,杂耍班子、戏班子都进来献技,小公主饭都不吃了,闹着要去看演戏。宁蕴没见过这样精彩的戏,渐渐也沉迷了。
忽而小腿处痒丝丝的,她猛然转头去看着对面的陈苍野。陈苍野也若无其事地看着戏。
宁蕴托着腮看他。这人的脚背在她的脚踝滑到腿肚,再滑回去。陈苍野眸子一转,眼神停在她脸上。
她的脸那么红了?
“喝了几杯了?”陈苍野问。
“几杯都好。”宁蕴垂下长睫。“奴家不胜酒力了。”
这女人越发会摄魄勾魂。陈苍野一肚子火,直盯着她。
她也直盯着他。末了她嘴角一笑。皇宫大内,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看懂了。战书下了下来,不接是懦夫。
泼天夜色浓如墨。 他站了起来,和身旁的宫仆道:“公主喝得有点多,我陪她去歇歇。”
那婢子带路。宁蕴半依在他身上,跟着灯笼明明灭灭往前走去。这人说是搀着他,手却半按在她肋下的软肉上。
戏楼后头的暖阁是宫眷歇息的地方。才关上帘子,陈苍野便抱住她往她胸口探去。宁蕴差点笑出声来:“轻点儿,外头还有宫人。”
陈苍野哼道:“我保证完事后你衣裳还得是整整齐齐的。”便将宁蕴翻了过来,撩起她层层迭迭的衣裙,仔细解下她的腰带。
宁蕴扶着墙,感受他略带粗糙的手在她裸露的大腿上探索。幸而暖阁十分温热,她片片肌肤都是滚烫的。
那个地方冷不防被他轻轻一碰,她差点叫出来,接着他倒不客气,轻轻往里面探去。显然这地方已足够湿润,他软如棉花一般往里面滑去。一根手指,可能是两根。
四周很静,隐约听到远处唱戏的声音。暖阁里,宁蕴捂着嘴巴,任凭身子如同狂浪中的舟——那舟翁凭棹仍在搏击层层迭迭的浪;浪从她头皮顶峰往脚底下、指尖、下巴与唇峰上去,浪末子细细碎碎的,打在身上痒丝丝酥麻麻。
海浪深处是无声。
宁蕴皱着眉忍下所有的呜咽。“忍着点。”陈苍野耳语。偏偏是这一刹那忍不下去。
他看着满脸晕红、双腿微微分开躺在榻上的她。宁蕴裙裤退到膝盖,白生生的腿上湿漉漉的。陈苍野取出手帕给她擦了,又道:“我让人打水来。”
宁蕴醉汉一样看着他出了门去,好一会儿才将裤子穿好,仍倚在暖炕上歇着。这厮胆子大得无法无天,还真敢在这皇宫大内做这等事。
宁蕴想着想着,不觉笑了起来。暖阁温馨而静谧。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隔着半透明的纱帘,宁蕴抬头看去,朦胧间看得是个高大的男子。不过宁蕴却是一愣。那人也一愣。
“何人?”那男子纵是声调不高,话语间仍是威严。
宁蕴腾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狐疑地看了下。只见此人身穿衮服、仪容优越,不怒而威,便知是朝内的官员。她正要开口说明身份——
“蕊儿?”那男子眉目间漾开了喜悦。“是蕊儿?”
宁蕴怔然,马上后退一步,柳眉倒竖:“何人在此放肆?”
“十几年不见。”那男子上前一步,微笑道:“好你小蕊儿,把大哥哥给忘了?”
大哥哥——宁蕴懵了。记忆里,在宁府花园里的童年时光,依稀有这么个人。
“蕊字还是我给你起的。”那男子笑道。“我倒是想让你用回宁蕊这个名字,奈何你生母不同意,父皇也便不好下旨。花朵怀抱中最娇贵的那一蔟,这不好么?”
宁蕴打量了他片刻,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会儿连忙恭敬行了个大礼:“映雪不识太子殿下尊颜,还请恕罪。”
太子叹息道:“从前我俩那样亲厚,你都忘了,现在倒是和我生分起来。”
一刻里俩人都没说话。记忆在她脑海里流水一般过着。
“若不是宁大学士蒙冤,恐怕你我如今……”太子叹道。目光如水,如今夜的星子。
宁蕴退了一步:“如今映雪也是皇兄的左膀右臂,和子鹤一同。”她冷冷地垂下眸子看着他的足尖。
“生分如此。”太子叹道。“早知道,便在知悉你藏身铃兰馆那日便将你接了来。”见宁蕴不说话仍兀自站着,便长叹一声坐到炕上去。
“然而……”
宁蕴顺他话风接下去:“皇兄,你早便知我在铃兰馆。”
太子抬头看看她,又略微嗅了嗅周遭的空气,满满是云雨后的腥膻味儿——“然而子鹤已捷足先登。”顿了顿,又道:“你和子鹤,猖狂得很。”后来这一句话十分冷漠。
宁蕴脸上微微一红,但是仍恭谨地鞠着腰:“皇兄教训得是。”
太子冷眼打量着她。才几句话,二人针尖对麦芒。
“没想到子鹤想要的是你。”太子开口。“我原想,等风波过后,便禀明母后,接你进宫。”顿了顿,道:“你我完婚。”
“小少时候戏言,皇兄莫要在惦念……”宁蕴皱着眉。“况且,自从再见不到皇兄,映雪有了新的玩伴,也许了终身的戏言。童言无忌,随风去了吧。”
是的。宁府那蓊蓊郁郁的牡丹园子里,她曾和一位大哥哥——他的父亲她叫大老爷——一起玩耍。日中学琴,夜里数星星捉蚂蚱,一起跳到春水半融的池塘里冻得瑟瑟发抖。大哥哥弹得比她好,但是大老爷夸奖的总是她;她闯了祸,大老爷也责罚大哥哥。
她便以为这就是她的哥哥,如同她宁家几个嫡亲哥哥一样。
直到不知哪天起,她母亲不再让她和大哥哥一起学琴,倒是将她收在闺房里自己来教。宁蕴直至今天才又见到他。
太子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脸上红晕褪去。
“你过得好么。”太子问。
宁蕴行了一礼:“父皇母后照拂,子鹤也爱惜映雪。”
太子皱起眉:“假若……”
宁蕴抬头笑道:“时间不早了,皇兄,我们出去看看小公主吧。”
“子鹤所为都是为了我。”太子看着她,目光充满探寻。“假若还可以选择。”
“皇兄。”宁蕴瞬间再退一步。没有再退的路了,她便扬起脸来,正眼看着眼前这七尺男儿:“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
“宁蕴已是帝女,与皇兄一母同胞;也已嫁与靖远公世子为妻。皇兄贵为太子,尽管现已无挂碍,但是也请念一念身在偏远疆土的人儿。”
“谁?”
宁蕴看着他。
“谁?身在偏远疆土的人?”太子冷道。
“古有明妃出塞,皇兄自知。”宁蕴同样冷冷看着他。
“她。”太子笑了。“实话与你说,小蕊儿。”太子站起来,同样盯着她看。“我从没见过如此渴望自毁的人儿——”
他确实看上张显瑜,也将她收进过帐子里。宁蕴明白这个道理:他乐得将张显瑜收为己用——一个忠诚的女人,温柔陷阱的里里外外都自愿深陷在他织造的梦幻里,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何乐而不为?太子跟前的张显瑜,曾经许韶君跟前的宁蕴。
但是张显瑜不一样。
“她说,不如我们怀个孩子。”太子笑道。“莹璧说,‘等我到了那儿,生个小小世子,等他即位,你就是羌王的爹。’我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然而千算万算,我都猜不到,我和她的每一次,她父亲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甚至在我突然而来的时候差人告诉她父亲。”
宁蕴想起张显瑜那骄然而与世俗不相干的脸。“世俗的一切都不入她眼。然而造就世俗的人就是她爹。”太子道。“将她困在贵女的牢笼里做个傀儡和宠物的元凶。莹璧怀上孩子的时候很开心,和我谈起等她大着肚子嫁人的时候她那个永远想着光耀门楣卖女求荣的父亲会有多么气急败坏。”
“然而她还是失算了。”太子说。“张元善知道之后很平静。老墙头草,他明面上跟着冀王,暗地里纵容女儿与我款曲。孩子生下来他就是羌王的外公,皇子的外公;我若失势他也是冀王手下的宠臣。莹璧还是失算了。”
“莹璧最近才知道她父亲对此毫不在乎,甚至暗暗欣赏。”太子道。“张元善甚至说这是妙招。”
于是……
太子无奈地看着宁蕴:“今日得信。张显瑜暗地里将孩子打了,如今已不知去向。”
“怎么会?”宁宇惊呼。“堂堂世子妃……”
“堂堂世子妃自然有这个能耐。况且她一点儿都不在乎生死,能死是她所高兴的事儿,拉上父亲一起死便是大愿。这样烈火焚心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太子长叹一口气。
“小蕊儿,所以。”太子道。“我需要你。”
“映雪与子鹤在皇兄身边。”宁蕴道。
“我。”太子一字一顿道。“需要你。”
宁蕴抬起头,定睛打量了一下他,忽而笑出声来:“小时候不需要,那日在你面前抚琴你发现了我,你也不需要,这会儿倒是需要了?得力女将加床伴丢了,便要再来一个?”
太子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人这样和他说话,这下气得满脸红彤彤,却克制着道:“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我当然不一样。”宁蕴冷笑。“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脚踏五星,父皇母后、宁大人孟夫人知道,后来就是你知陈子鹤知。我不知陈子鹤怎么知的,反正你就简单,小时候把我从冰河里捞出来的,自然就知道我脚底的星儿在冷水底下才能现形。谢谢太子殿下,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你替我记了十多年。”
“可惜,你一直要找的那个脚踏五星、命格奇诡的宁蕊在重新现身之时已与陈苍野好了,还情根深种,也不是完璧之身。国师之命没了童贞,你也不再需要了。”宁蕴道。“命书上写的,国师者,国之辅也,唯其贞节可保山河。我说得对吧?皇兄?”
“只不过……”宁蕴想了想,道。“既然‘以身奉国’可以解释,‘贞节’自然也可以解释。贞于国邦,死而守节。我宁蕴自认做得到。”
太子一言不发。宁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兄。皇兄。”宁蕴末了才道。“映雪说过唯勇仁者可担天下,此言皇兄若是听得进,便算是映雪奉国有成。”
太子仍是不说话,只是手指了指门。她不愿意和他多待,忙往门外去。大门一关,宁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太子毕竟是太子,自有威严,她方才差点吓得腿软了。也不知陈苍野在他跟前办事是有多少心眼子才能担待着。
“这就吓得不行了?”暗黑处传来陈苍野毫不意外而平缓的声音。
宁蕴闻言,浑身松了下来,快步往那声音处走去。末了被一个温软的怀抱抱着。
“勇与仁……”陈苍野道。“太子英勇我所未见,大哥哥愿意为他去死,我也愿为效犬马;而仁……他的仁并非软慈与容忍。”
“他想要你还不容易?而得到你的人得到天下。”陈苍野道。“然而他还是成人之美。”
抱够了,二人缓步往宴会走去。“玲珑县主如何了?”宁蕴问。“她逃了?”
“……方才得到的消息。”陈苍野道。“说是不愿为任何人摆布,吞了一大壶桃花蕊汁子,落掉了孩子后装作宫婢跑了。也就做做个找她的样子,放她自由吧。”
“太子的仁。”宁蕴道。陈苍野点头。
宁蕴缓缓道。“国君之道历久弥新。皇兄还要学的有很多很多。”
陈苍野说:“而你的事情,留给我就好了。”
浓烈的醋味儿这才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