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偕独自走在前,朱砂与他始终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转角处凸透镜上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朱砂眼神飘忽不定,脑海中纷繁复杂的思绪一并涌了上来,叽叽喳喳在耳旁吵个不休。
——尹铎一拿到白川内幕交易的证据,就会把负责人陆卿何请到检察官办公室,以免去牢狱之灾作为交换,要她供出白川与深蓝的非法交易。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
白川真的被盯上了吗?尹铎真的要拿白川当枪狙击深蓝吗?
还是……
她希望深蓝成为尹铎的狙击目标?
一辆跑车从身后轰隆驶来,车前大灯明亮又晃眼,在顾偕的西装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也拉长了他脚下斜长的影子。
朱砂低头踩了上去。
那一瞬间一丝难以形容的心悸蔓延到四肢百骸。
恍惚间她觉得,顾偕的背影……她已经看得太久了。
她从无尽深渊中伸出手,触碰到了顾偕给她的一点光,便在时间的长河中踩着顾偕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从黑暗过渡到光明。
她知道现在只要快步往前跑两步,或者喊一声“顾先生”,顾偕就会回过头。
接着,她会告诉他关于尹铎的猜测。强大如顾偕,几分钟内就能布局谋策,应对暗伤。然后她会接下命令带领手下执行作战,如同从前的千千万万一样,拿着冲锋枪为顾偕挡在战壕第一排。
再然后,她带病跑费龙城、为不良股做背锅侠以及办公室那场强暴……都会被轻飘飘地一笔勾销,两人关系回到从前,她还是他最听话的一条疯狗,甚至在可预见未来,也将上演无数次这样的不欢而散与和好如初。
朱砂微微眯起眼睛,手在身旁紧攥成拳。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车位上,顾偕的车赫然停在那里。她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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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恍若响起了钟表走针的滴答声,那是定时炸弹即将爆破的催命预告。
——不是这样。
尹铎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人才,海鹅结案前81胜0负的金融检控记录让他在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了最有影响力的检察长候选人。放眼全世界零败诉率的律师不少,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没挑过案子——为了让自己的数据好看,只打有把握能赢的案子。
但朱砂知道,尹铎不是这样。
他能凭一己之力带领荔塘区地检的那帮废物与她的金牌律师团纠缠了大半年,因为他是个冷酷的机会主义者。只要猎物不小心留了一点蛛丝马迹,他就能痕迹顺着摸出整条犯罪链,然后在耐心黑暗中蛰伏。
一旦猎物现身,他会一击必杀,不留余地。
和这样的猎人赌运气?赌他有没有抓住白川的把柄?赌深蓝能不能侥幸逃脱?
痴人说梦。
停车场安静良久,顾偕已经走过转角,挺拔的侧影从一辆辆豪车缝隙一闪而过,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没什么好犹豫的,她是为深蓝而战,为了深蓝资本1200名员工应战。
朱砂调整呼吸,刚要开口,这时身旁忽然停下了一辆车,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美丽的侧脸,赫然是人事总监孙韦君。
“朱小姐留步。”
朱砂转过身。
“刚刚白秘书来过我这里,”孙韦君的声音温柔似水,一截藕白的手臂搭在车窗上,“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亲自和您说一下比较好。”
朱砂疑惑。
“上午Boss解雇了赵一淳后,来我办公室告诉我,赵一淳的后续安排由我负责。费用不设上限,只要他闭嘴。”孙韦君笑着撩起耳畔碎发,妩媚中带着难为情,似乎还有点愧疚,“下午我要带着保密合同去和他谈判,所以这件事就不麻烦朱小姐过问了。”
那辆熟悉的法拉利从她们身旁经过,挡风玻璃后,顾偕面无表情望着前方,半分停顿都没有直接驶向了停车场出口。
孙韦君目送顾偕的车消失在日光中,转回头来,只见朱砂垂眼微笑:
“好,我知道了,那就有劳你了。”
·
从地下停车场上来,阳光明晃晃落在脸上,顾偕望了一眼后视镜,朱砂的身影理所应当地消失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忽然振响,顾偕按下方向盘上的蓝牙接听键,黄秘书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打扰了顾先生,刚刚汪希地产打来电话说赵先生急病住院了,非常抱歉不得不取消了今天与您的午餐。”
金融大佬的一日三餐几乎排满各种饭局,深蓝的社交向来由朱砂负责,顾偕偶尔出席几个必要的餐会。
当两人都没有饭局时,顾偕喜欢和朱砂在深蓝的天台餐厅吃饭。就他们俩个人,没人敢打扰,也没有无处不在的目光。那几十分钟,是他一天最放松的时刻。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会直接让朱砂取消和别人的约会改为与他用餐,但现在这种情况……
“顾太太正好附近的‘罗曼诺夫王朝专题艺术展’,您要不要……”
顾偕又烦躁了:“随便吧。”
黄秘书沉默了三秒钟。
顾偕反应过来不对劲,轻咳一声,解释道:“就这么安排吧,我去接她。”
金棕榈餐厅位于锦珠塔的四十五层,整层旋转,内设观景露台和高空花园。
观光电梯里,朱砂和身旁的男人望着玻璃外的风景,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聊天,脚下繁华都市一览无余。
身后几步的地方,电梯小姐面对电梯门,每隔几秒就偷偷回头打量他们的背影。
朱砂波浪长发挽在头顶,额前垂下两缕碎发,一身红色连衣裙,美艳得像上个世纪风情万种的女明星。男人身姿挺拔,五官清晰俊美,皮肤是经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无框眼镜给他增加了几分学者的儒雅风度,两人站在一起就像禁欲精英和风流妖孽。
叮咚一声电梯门响。
“九层到了,请两位站稳。”电梯小姐的声音甜美。
锦珠塔九层用一条数十米的玻璃走廊横跨马路,直通对面的购物中心。电梯间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一对情侣,女人优雅美丽,男人虽然长相英俊,但周身气场森然冷漠,眉心像被冰块冻住一样紧拧着。
电梯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电梯小姐清晰地看见,电梯外的男人瞳孔猝然放大了一秒。
“欢迎来到锦珠塔,请问两位去几层?”
“四十五层,谢谢……”柏素素惊讶,“欸?朱砂?这么巧?”
朱砂转过身,错愕在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大方微笑。
“顾先生,顾太太。这位是HID实验室负责人,易言,易博士。”朱砂站在两人中间,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与顾偕的隔阂,“这位是我老板,顾偕先生。”
易言向顾偕伸出手,顾偕淡淡地回握住。
观光电梯继续上行,城市风景在脚下越来越小。四个人面对面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梯上行,请您站稳。”电梯小姐仿佛察觉到几人之间那股无声无息的暗涌,体贴提醒道,“今天阳光明媚,东港有风筝节,在锦珠塔上正好能看见。”
“哟,还真是,”易言转过身,指着远处浩渺穹顶上飘着造型奇异的风筝问,“那个是龙船吗?”
朱砂道:“是。”
她和易言并肩站在电梯里面,柏素素和顾偕站在他们身后。
易言转头望向朱砂:“那个像不像猪八戒?”
“像。”
朱砂点点头,始终仰头望向天空,没给易言眼神,仿佛僵硬了全身一样,一动不动。
顾偕眼神稍暗。
朱砂的一头长发全部挽到头顶,挺胸仰头,脖颈、肩骨、脊背在光影中构成一道优雅的弧线轮廓。
电梯头顶通风口外散着凉风,一呼一吸间,浮动的暗香仿佛从鼻腔滑过喉咙,五脏六腑全都是她的香气。
朱砂从十五岁起就只用无香款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顾偕曾问过她为什么不用香水。那时朱砂翻身趴到他身上,指尖在胸口画圈圈,情动后的朱砂会流露出小姑娘撒娇的一面。
她说,你身上有冷冽的沙龙香,我们这样以后,我身上就会有你的香味。如果我也用香水,我们两个的香味混在一起,谁都知道我们干了什么。
顾偕揪住她的腰侧,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势,腰腹一顶,将再次勃起的阴茎送进了火热湿润的肉穴里。
他低声问:“我们干了什么?”
朱砂把脸埋在肩膀里,耳根红到能滴出血,始终喘着粗气,不肯回答。
顾偕不依不饶,身下凶狠地顶她,声音却低沉温柔,像诱哄小红帽的大
泍文在HāíΤāηɡSんμωμ(嗨棠書剭)。COм襡鎵更新 請到嗨棠書剭點C0M閲讀全文灰狼,一遍遍问:
“我们干了什么,嗯?”
“……”
“我们干了什么了?”
“……”
“嗯?说不说?”
“……”
“说不说?”
顾偕不记得那天朱砂说了什么,但他始终忘不掉那道特殊的香气。
当他的唇舌贴到朱砂柔软的颈脖,舌尖下突突跳动的脉搏,似乎真的闻到暗香浮动。那是他常用的冷香,夹杂着朱砂自己的体香,变成了另一种独一无二的气息,仿佛被标记的猎物。
现在柏素素挂在他的右臂上,他闻见的本应该是柏素素淡淡的月光香水。但是朱砂的气息强势地入侵了他的大脑,每一颗毛孔都扩张吸收她的香气。
他想念这个味道。
好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
朱砂就站在他身前半米的地方,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修长指尖无意识轻颤,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拉住她纤细的手腕。
观光电梯速度飞快,从九层到四十五层的几十秒被无限拉长,顾偕甚至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三十年来,他头一次明白寝食难安是什么意思。哪怕当年被黑手党追杀,四周枪林弹雨,朝不保夕,他也没像现在这样焦灼过。仿佛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孔仿佛都拉着刺耳的警报,不断提醒他,朱砂不足,朱砂不足。
在地狱中煎熬了十几天后,他终于认命般派人跟踪朱砂,却没想到收到的第一波照片,竟然是她和一个男人谈笑风生地吃早餐。
他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他想知道她几点回家几点出门,如果深夜失眠会不会想起他,最重要的是……她有多恨他?
但是他不敢靠近朱砂。
他只能当个变态的偷窥者,紧紧盯着朱砂的背影,却她抬头的一瞬间移开目光。
因为他害怕在朱砂脸上再次看到那结了冰的眼神。
朱砂恨他。
……他的小姑娘,竟然恨着他。
她想玩间谍游戏,他给她保驾护航,随她开心。朱砂想做多莉,那就给钱让她做。740万美金,53万股多莉生物,这些能算什么?他愿意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钱,让时间倒流回两周前,停止在他强行进入朱砂之前。
观光电梯进入高空后,耳鼓发胀,还有轻微耳鸣,在脑内嘈杂的电流声中,朱砂和易言的交谈声融化成一道模糊的嗡鸣。
封闭电梯仿佛变成金银箔装点的舞台,刹那间,富丽明亮的灯光熄灭,四周陷入混沌,其他演员隐匿进黑暗,只剩下顾偕和朱砂如木偶般僵硬,一前一后地站着两束光柱里。
他看不见朱砂的脸,只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身边。像从前无声个热夜里,朱砂缠上他的身体,温热的鼻息划过他的侧脸。
耳鼓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响,血压升高,滚烫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虚空中仿佛有股强烈的力量在拉扯着顾偕,要他向前迈一步,只迈一步,就能从背后把朱砂圈进怀里。一步之遥,他就能把朱砂柔软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胸膛,让呼吸间浸满她的香气。
“四十五层到了,金棕榈餐厅祝您用餐愉快。”
电梯小姐的声音将欲望濒临在悬崖边的顾偕拉回现实。
电梯门打开,柏素素挽着他的手臂向外走。
这时,踩着高跟鞋的电梯小姐不知怎么没站稳,一个踉跄险些撞倒了朱砂。
而朱砂顺着惯性往前一倾,胳膊擦过了顾偕的手。
顾偕回过头,那一瞬间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他看见朱砂的手腕在眼前划过一道弧线痕迹,他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抓她纤细的手腕——
下一刻,易言揽住朱砂的腰侧,低声问:“没事吧。”
电梯小姐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朱砂摆摆手:“没事没事。”
四人举步走出电梯,在餐厅门口客气地道别,由两位侍者分别将他们领到预定的餐位上。
金棕榈餐厅整层旋转,高空花园在玻璃穹顶中绽放着由世界各地空运来的名贵鲜花。午餐时间,宾客满座,侍应生端着餐盘在餐桌中走来走去。
顾偕与柏素素被领到靠近中央演奏区的餐位上,顾偕为柏素素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
他翻开菜单,目光在一行行文字上浏览。
宾客交谈声像窸窸窣窣的蚊子声,隐隐约约传来杯盏碰撞的叮当声响。不远处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旋律旋倾泻在耳畔,更近的地方,侍应生侧身站在身旁轻声回答着柏素素的问题。
但顾偕什么都听不清。
撑着菜单的左手正在极其轻微地发抖,仿佛一切感官都消失了,只剩朱砂刚刚触碰过的手背,那块皮肤有着被灼伤的感觉,燃烧过血管,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