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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祝秋亭被叫走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
    当然,即便没有,他也不会留下,男人都是拔吊无情的生物。他没沾上前两个字,后面两个字是熟练的要命,从来不会记起她的。
    这店是他投资的地方之一,可能赚钱,可能赔惨了,他没闲到来过问这酒吧的年报盈亏,但管事的经理自然都知道他。
    倒是纪翘,还真是第一次来。她一直知道这人工作之余的生活内容丰富,但他没带过她。
    纪翘缓过劲儿来,捞过手机看了眼,已经半夜。这房间隔音好,里外互不干扰。
    祝秋亭早让人送了衣服过来,看着还挺暖和。纪翘换完,摁了铃准备叫人弄点儿水,她快渴死了。这一桌全是酒精,喝完能原地归西。
    但还没等服务生来,门就被人直接从外面破开了。
    对方把证件从她眼前晃了晃,飞快扫了眼整个屋子,确定只有她一人后,严肃道:“这个酒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并跟我们回警局接受检查。”
    纪翘确实吃惊,不过只有极短一瞬。
    “好。”
    往下走的时候,她才发现早都乱成一片了。
    不知道哪颗老鼠屎,听这几个出外勤的警官的意思,是抓到了五六个白领吸大麻的。
    刚走出大门,她忽然想起来正事,便问了刚才查她房的黄警官,有没有把老板也一起带走?
    这黄警官看上去是几位里年纪最大的,估计是带队的。浓眉国字脸,看着就坚毅可靠,无端地让纪翘生出一两分亲近感,直到上车,黄警官都坐到副驾驶,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她问的是祝秋亭,黄警官却反问她:“蓝房的哪个老板?”
    纪翘反应了下,这酒吧大名叫Bluehouse,翻译成这也没毛病。
    纪翘:“除了经理以外,那个最大老板今天也在,叫祝秋亭。”
    纪翘话音刚落,捷达刚好急停在一个黄灯前,大刹车,全都往前一个趔趄。
    等重新行驶在午夜大道上,黄警官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无深意:“看来你是常客。我们执行任务时,一视同仁——再大的老板也一样。”
    纪翘沉吟了几秒,老实道:“警官您误会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要是罪名成立,他会被判死刑吗?”
    黄警官没回答,叹息的频率跟开车的小吕十分同步,普法教育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武东区警局。
    凌晨四点半,一辆哈弗H9飞也似的疾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钥匙都顾不得拔,跳下车就往警局冲,正跟准备下班的黄警官撞个正着。
    “黄耀!人给我留着没?!”
    来人又高又壮,足有一米八五,天生生了副白净清秀的脸,硬是在摸爬滚打中晒成深色,寸头清爽衬得他双眸嘴角更显凌厉。
    祝氏的一把手,他们刑警大队那边盯了多久,也不敢贸然下手,这水太深,好容易有了点儿那集团的线索,如果祝氏真的是清白没关系的,会打草惊蛇。瞿然听说祝秋亭被抓进来,几乎是飞车赶到的。
    黄警官解开常服扣子,苦笑了下:“那也是我留得住的吗?局长亲自来催,不到一小时就给保释了。好多还在里面做笔录呢。”
    瞿然难掩失望,又看到黄警官朝里面努努嘴:“喏,这不就是一个,刚验完出来。”
    他抬眼望过去,从一楼过道深处走过来个女人。
    也看不太清脸,但莫名地就跟别人不一样,黑暗里都像落了一身光,肩平腿长,走起路来重心下盘很稳,明明没怎么晃身子,带着股懒散洒脱的劲儿。
    等她从过道深处露了脸,瞿然心里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靠。
    纪翘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盯她,她对视线很敏感,平时懒得理,但毕竟是在警局,她很快瞥了过去,对方却很快收了回去,没撞上。
    瞿然急问道:“是你审的吗?他都说什么了?走给我看看——”
    黄耀把他往外拉了几步,站到了警局门口,头顶着模糊的夜色,点了支烟,也递他一支:“人家能说什么?一问三不知,二问找律师,三问……”
    黄耀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下:“哎,瞿子,这个祝总挺好玩的。”
    他掸掸烟灰,看向极深的夜色:“等他律师的时候,他还跟我聊了几句。”
    瞿然肌肉都绷紧了:“聊什么?”
    黄耀:“聊海湾战争,问我知不知道。”
    他看了眼瞿然,轻声道:“很奇怪是吧。”
    这人一点儿也不慌,好像警局是他家后院,他来唠嗑喝茶似得,也不管黄耀接不接茬。
    海湾战争发生在91年,黄耀是军迷,自然是知道的,但祝秋亭,横竖他在新闻的财经频道总看到,这年纪搁那时候,也就上幼儿园。
    但祝秋亭却跟他如数家珍。
    黄耀以前也研究过,海湾战争很有趣。它奇妙就奇妙在,虽然跟中国八竿子打不着,发生在波斯湾,又是美国跟伊拉克的局部战争,美国接过了英国当搅屎棍的旗帜,却给中国了一记重击。当时的中国陆军是绝对主力,海空力量弱,直到海湾战争以后,才认识到跟美国本质的区别,是军事理念和作战方式。美方在制信息权、制空权方面,对伊拉克的打击几乎是斩首式的。许多的中国军官彻夜难眠,研究着这场战争,为中国在高科技条件下如何发展军队而发愁。
    学习战争——海湾教了中国极重要的一课,从自己的战场上学,也从他人的战场上学。
    黄耀很难忘记那一幕,祝秋亭双手交叠随意放在膝上,饶有兴趣地问他:“黄警官,您怎么看?当时信息化已经开始,我们为什么到那时候才开始转变?”
    黄耀明明长他十来岁,却有被这男人一眼击穿的错觉。
    他到底想说什么?
    黄耀不明白。
    瞿然也不明白,他靠着外墙的圆柱,陷入了沉默。
    “两位警官——”
    突然插入的陌生女声把俩人都惊了一跳,同时回头,心脏收缩:他们竟然没有发觉身后站了人?!
    纪翘礼貌地点了点头:“我是刚做完笔录的,蓝房那个。想问问,有困难找警察,这个还算数吗?”
    她问得倒是乖巧,就是话太滑稽了:“我打不到车,警车能载我一段吗?到瑞新路下就成。”
    瞿然本来就因为J.r心烦,这集团里的人是疯逼,手里有警方两条人命了,贩毒、倒卖器官做人口生意,好几个大案查出来一牵线头,都有这帮渣滓,快两年了,好容易在祝氏这儿有点线索,现在也走进死胡同。此时对着美女他没法有好气:“等几个小时不行吗?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而且打车软件不能……”
    他看着纪翘,忽然卡住了。
    纪翘站在背光的地方,也许是幻觉,有极小的红点从她瞳孔一划而过,像激光笔。
    纪翘极快地闭了下眼,又很快睁开,视线越过瞿然肩头,往远处寂静的街道望了一眼,街道上鳞次栉比的楼厦都沉睡在凌晨的雾里。
    狙击步的瞄准红星。
    对方在警告她。
    又或者……
    是挑衅,和宣告。
    瞿然话锋一转,皱着眉问纪翘:“你叫什么?”
    她看了瞿然一眼:“纪翘。”
    瞿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瞿然从警官学院毕业那天起,出乎所有老师意料的,开始从吊车尾往上走了,什么都要争个先,只有情商数年如一日的低。
    他这话一出,纪翘就低头笑了笑。
    黄耀对他也露出了’??’的表情。
    “我是认真的。”
    瞿然脸色一沉,他不喜欢被人误会:“你之前在哪儿上学的?出生地报下……”
    一道亮似白昼的车大灯忽然之间打过来,强势而刺眼。
    三个人都同时用手臂遮了眼睛。
    这么暗的时候开大灯……
    真的很他妈没公德心啊——!
    但纪翘是反应最快的,她猜是谁,眯眼瞥了眼,还真的是。
    黑色迈巴赫s600。
    有人开了后门,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
    他头顶是昼夜交接的天幕,从深墨过渡到浅色,月亮从树梢落下。
    祝秋亭走过来,步子挺悠闲。
    瞿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声音都带着丝细微的抖:“这是警局,不是你家花园!”
    祝秋亭先看了眼他泛白的手,又抬眸看了眼瞿然,轻笑开了。
    “警官,我刚走没多久,有东西忘这儿了,来取。”
    瞿然脸色难看至极:“祝总有什么忘了,说一声就……”
    祝秋亭轻松挣掉他手,随意甩了甩袖口:“麻烦让让。”
    瞿然面色一沉,也火了:“没事儿你去警局里干嘛?!”
    祝秋亭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面色很平静,黑眸甚至友好弯了弯:“因为在你身后。”
    他拨开瞿然,瞿然这才惊觉这男人力气真是大,刚才自己攥他不自觉地用了八分力,祝秋亭却像拂羽毛似得挣开了。
    “天太黑了,她估计认不得路,人我先领走了。”
    祝秋亭没再理瞿然,冲黄耀打了个招呼。
    纪翘看他向别人垂眸微笑,姿态端的是礼貌温和,上目线抬一抬,望向她时,笑分明只是留在了唇边。
    纪翘算看明白了,祝家人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因为他是祝秋亭,还有他知道人的死穴在哪儿。
    当年这男人对十六岁孩子都下得了手,在对方哀求了数遍后,还是把他交给了一位手下。
    那是纪翘跟了他以后,第一次咬着牙跟他对上。
    她当时真是豁出一条命,问他你是不是疯了,还真是想把犯罪事业发扬光大做到全中国都是你画像啊?祝秋亭懒得跟她说话,直接她扔禁闭室了。
    全黑无光无声,几个小时都会疯。
    二十四小时以后出来,纪翘人都恍惚了,休了一周才缓过劲。老于才找空跟她说,两年前那手下十三岁的女儿,被这个时年十四岁的’孩子’强奸。肛门和性器官70%损坏,终生无法恢复。但已经算幸运的,在警察抓到他之前,另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是直接没了命,间隔不过三天。
    祝秋亭知道这事儿后,当时也没说什么,让崩溃的手心耐心点等等,说等法律给个交代。
    确实也给了,少管所里关进去。
    后来表现好,家长有背景,经过周旋,提前就放出来了。
    放出来一个月后,祝秋亭就把那少年带回来交给他了。
    祝秋亭后来来看她,纪翘醒了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时天色未亮,正值夏日,男人站在窗边,穿着深色短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眉眼落拓。
    这男人敏感得很,她睁眼没几秒,他就开了口,声音淡得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信的。要受不了,趁早走人。
    祝家不好进,更不好走,离开是有代价的。
    纪翘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纪翘才发现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到今天,纪翘才明白当年那手下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她熟悉警局,是小时候常来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恐惧。最后一次见到纪钺,就是在家附近的派出所。从此以后看见都绕道走。
    纪翘其实早快撑不住了,脑子一团浆糊,手脚都抖,勉强控制住了。心脏剧烈的收缩,不规则的跳动却无法控制。
    刚刚她一步都迈不动,忍着崩溃在跟瞿然求助。
    现在她看见祝秋亭望过来,没什么情绪,突然就绷不住了。
    也不用再绷。
    下一秒,祝秋亭扣着她手腕,将人一把带过来拥住。
    又解开风衣系扣,顺势将纪翘半裹起来,纪翘一七四,都足足埋了她人大半。
    祝秋亭我行我素关了,也不管还有警官在场,什么都没说,只是拥着。与情欲无关,只有平淡的安抚。
    纪翘最后失去意识前,想的是,他眼睛。
    他的眼睛真像鲁拜说的那一滴酒珠,自杯中奠洒,潜至地底深处,地底人目中焦火,便可借此消除。
    最后一句就是出自《鲁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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