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正在举行一场新书发布会。
大厅外面,排队签售的长龙已经挤到了对面街道。
台上,温文尔雅的儒商金先生正侃侃而谈。
金先生是一位大开发商,同时又是著作等身的经济学大家。
今天,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宣传他的新书,一本自传体商战小说。
小说,是他前半生的奋斗史,间杂了他和他妻子的爱情故事。
他的妻子也是商界女强人,二人是事业上生活上的好搭档,虽然二人一直没有孩子,但从未影响他们的感情。不幸的是,前年,他的妻子得了很严重的失忆症,为此,他停下工作,悉心照顾,终于让妻子慢慢好起来了。
“其实,我认为治好她的根本不是什么药物,而是爱!我们彼此之间最深的爱。就像我自己,如果某一天我忘记了全世界,也绝对不会忘记我妻子的名字……这首诗,最能代表我和妻子的爱情:如果你是植物,我就从春天里爱你;如果你是阳光,我就从阴影中爱你;如果你是流水,我就从转折处爱你……”
如雷般的掌声彻底淹没了金先生的声情并茂。
漂亮的女主持人笑中带泪,“听完金先生的故事,我又相信爱情了,啊……真抱歉,我都因为太激动以至于有些哽咽……接下来便是提问时间,请问各位读者,有什么想要问金先生的吗?”
读者们双眼红红,一时间哪里说得出话来?
可是,第二排最边上,却有一人高高举起了左手。
主持人立即道:“请把话筒交给这位女读者。”
女读者站起来,接过话筒。
她很年轻,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只是,头发乱蓬蓬的,就像刚刚睡醒,头不梳脸不洗就跑这里来了。
她的眼中没有半点泪水,脸上也没有任何被感动到的神情。
她先仔仔细细看了金先生好几眼。金先生已六十出头了,但是,保养良好,风度翩翩。
暮春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金先生的脸上,隐隐地竟然有些许圣洁的淡绿。
“我并不是金先生的读者,我今天是无意中路过这里,就来旁听一下。不过,听完金先生的演讲,我倒是有两个极其深刻的感受……”
主持人立即道:“请谈一谈你的感受。”
“第一个嘛,就是有钱真好。比如我自己,每次生病时,我首先担心的可不是我的身体,而是钱!尤其,一想到各种绝症就不寒而栗,可现在看来,只要你有钱,舍得花,许多病都是可以治好的……”
主持人的笑容已经不那么好看了,金先生却只是笑笑,态度随和。
“我的第二个感受嘛,也不知当不当讲……”
她嘴里说“当不当讲”,却径直说下去:“据我所知,金先生至少有三个情人,其中最近的一个,有一头酒红色的卷发……”
主持人固然面色大变,金先生也面色大变。
可由于事情太过仓促,一时间,大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个“女读者”,只任凭她一径说下去。
还是金先生的助理率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胡说八道,简直是无耻的诽谤……哪里来的疯子?”
女读者却非常认真地盯着金教授,一本正经:“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劈腿的对象长什么样子……对了,你那位酒红色卷发的姑娘,她最爱穿紫色连衣裙对吧?”
助理大叫,“胡说八道……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女读者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索性跑起来。
助理大叫:“快抓住她,抓住那个疯子,一定要起诉她恶意诽谤……这是恶意诽谤……”
可是,台上的金先生却一动不动,面色惨白,顷刻之间,就苍老了十岁。
年子一路飞奔。
年子怕被人抓住狂扁。
蹿过三条街,终于到了地铁口,漂移一般挤上了地铁。
下班高峰期,人山人海。
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个空位,她眼明手快窜过去一屁股坐下,丝毫也不顾旁边稍慢一步的白胖子鄙夷而愤怒的喘息声。
气没喘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挤过来,环顾四周,目光从一群埋头看手机的壮汉身上,落到她的脸上。
咳咳咳。
让让让。
小姑娘,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年子没奈何抬起头,弱弱地假笑一声:“我……我早孕三月,胎像不稳……对不起……”
老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就挤到前面去了。
年子舒一口气,摸摸空空如也的肚皮,倒是一颗心快要从嗓子里生出来了。
好险。
可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是去砸金先生的场子的。
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莫名其妙就走进了那间书店,然后,莫名其妙地和金先生擦身而过,和他对视一眼。
就是那一眼,她看到他眼里有几个漂亮的人影。
层层叠叠,远近不同。
全是他的情人。
再看一眼四周铺天盖地的签售海报,以及金教授的各种“痴情人设”,她就按捺不住了。
地铁平稳向前,心跳,也慢慢平稳了一点。
她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却惊跳起来。
完了完了,居然快七点了。
等自己赶到,怎么也得是七点半了。
而自己和卫微言的约会,是六点。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可以让卫微言等一个半小时?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她急得团团转,丝毫也没察觉旁边的白胖子已经不动声色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品玫西餐厅。
一个人疾步而来,随手扯着门口的服务生,“年小姐定的座位,麻烦带我进去吧……”
服务生看了看这个满头大汗的女孩,暗暗皱了皱眉,真不敢相信有人顶着一头乱鸡窝就跑这里来了。
当领着人来到座位上时,服务生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对面的男士,忽然意识到订座位的“年小姐”就是这个乱鸡窝,顿时笑得像一个200斤的孩子,但是,他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得一个噼里啪啦的声音:“微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迟到的,我是睡过头了,太抱歉了……”
卫微言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可以上菜了。”
年子自己挪椅子,坐下,看看时间,已经足足迟到一个半小时了,她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小心翼翼,“我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头了,而且迟到了这么久,微言,对不起……我真怕你等不及已经走了……”
这是她和卫微言约会时第一次迟到。
以往,总是她早到,提前定好座位,等着他。
像今天这样迟到一个半小时,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他忽然伸出手,掌心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
他极少有主动亲昵的时候。
她心里一跳。
“微言……”
“嘘,别动……”
他慢慢低下头,凑过来。
大手,从她纷乱的刘海,移动到了她的眼皮上。
掌心的温热,令她一颗春心都荡漾起来。
呀呀呀,这呆子真的要开窍了吗?
不由得微微闭上眼睛,等待那历史性一刻的到来——
“年子,你头上有一根草屑,眼皮上也有一个……咦,这是什么?”
眼皮上的温热,瞬间消散。
年子脸上的红晕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睁开眼睛,没好气:“你扯掉了我的双眼皮贴!”
卫微言:“……”
二人的目光终于交汇。
她死死盯着他。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奇怪,他也盯着她。
年子的脸,瞬间雪白。
她下意识地看看他手里还扯着的那根草屑,觉得他从自己头上拔下了一片草原。
年子低下头,端起水杯,将一大杯柠檬水一口气喝完。
卫微言低头打游戏。
跟往常的每一次约会一样,卫微言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打游戏。
年子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这么久对“消消乐”这种乏味的游戏兴致不减。
她忍无可忍:“卫微言,你天天玩同一个游戏不烦吗?”
“因为我只会玩这一个游戏啊!”
年子忽然有一种冲动,一拳砸烂他那张傻白的脸——若不是看在他长那么帅的份上,她握住的拳头又只好散开了。
忍忍忍。
年子心神不宁,百无聊赖,所幸服务生已经开始上菜了。
上来的是牛排套餐。
因为这个餐厅只提供2个套餐,所以点餐的人根本无需费什么心神。
开胃酒、面包、汤、沙拉、牛排……波澜不惊地一一上来。
年子很饿,吃得很快,谈不上什么仪态,到后来,干脆拿起叉子,直接将一大块牛排叉起来,大快朵颐。
偶尔接触到卫微言诧异的目光,她也满不在乎。
实在是以前伪装得太久太辛苦了,现在,忽然就破罐破摔了。
酒足肉饱,又一口气喝光了一杯咖啡。
甜点上来时,她已经吃得快撑了,便懒懒地瘫坐椅子上。
“天啦……天啦……”
一声甜蜜的尖叫。
只见隔壁卡座的女孩双目放光,粉脸菲菲,一枚硕大的钻戒在一勺挖开的“提拉米苏”中间熠熠生辉。
浪漫的求婚乐适时响起,对面西装革履的男士站起来,举着一支红玫瑰,单膝跪地:“亲爱的,嫁给我吧”……
漂亮的女孩,双眼红红,拼命点头。
一众服务生,带头鼓掌。
客人们也都跟着鼓掌。
餐厅提前布置好的彩纸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卫微言忽然招招手,服务生立即走过来,礼貌地:“先生,您还需要什么?”
他指着年子面前的提拉米苏:“为什么我们这个甜点里没有戒指?”
服务生:……
周围的客人哄堂大笑,年子也跟着笑。
就连隔壁桌的求婚男主也好奇地打量卫微言,笑嘻嘻的嘴唇清晰地传递出两个字:S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