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荣笑了,他接过傅黎光手上的毛巾,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滚落下几颗水珠,傅黎光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可能会辛苦吧,但是也热闹,比咱俩在家的时候热闹多了。”唐逸荣轻声说。
傅黎光闭着眼睛听到唐逸荣这么说,又忍不住思绪纷飞,开始想其他的事情。现在的确是热闹,但至多一个月,他们就要回到自己家,到时候家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两个人在家也不显得有多无聊,如果以后时间长了,年纪大了,再只有他们两个人,就难免显得有些孤独。
“唐逸荣,你想过孩子的事情吗?”傅黎光突然问。
唐逸荣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替他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好。他说话的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轻柔,“以前想过,但那时候还是觉得应该先立业再考虑这些问题,所以没往深里想,后来就没想过了。”
“我以前也没想过,但是刚才突然想到了,可能是看到家里这么多孩子,这么热闹,所以也会想想,假如咱们有孩子了会怎么样。”傅黎光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起,因为被今晚的情形触动,所以心情愉悦,万分向往。
可唐逸荣罕见地没接茬,傅黎光等了一会儿唐逸荣的回答,没等到,他奇怪地转头看向唐逸荣,唐逸荣跟他对上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茫然这种表情是很难出现在唐逸荣脸上的,所以傅黎光立刻就察觉出反常。
唐逸荣是心智很坚定的人,他想做的事情只有必须做到,不想做的事情也不会含糊拖拉,所以茫然一定不是唐逸荣对孩子的事情的茫然。或者说,唐逸荣的茫然并不是因为从未想过孩子的事情,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黎光的提问。
唐逸荣见傅黎光看过来,连忙换了个嬉皮笑脸不正经的面孔,道:“咱们哪来的孩子?你给我生吗?”
傅黎光没理会他的打情骂俏,他心思动了动,问:“是我爸妈又因为孩子的事情跟你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吗?你瞧你的表情,这么难以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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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到几个月前,傅黎光因为唐逸荣的事情和父母吵过一架从家里离开后,傅黎光的父母缓过劲来,约见了唐逸荣。
傅黎星的偷听告密只知道他们通过电话,事实上,傅黎光的父母不仅跟唐逸荣通了电话,还见了面。
这次约见是私下进行的,瞒着傅黎光,一开始当然是俗套的偶像剧常见的桥段,傅黎光的父母逼问唐逸荣怎么样才能离开傅黎光。
但在那个时刻,唐逸荣和傅黎光已经是“生死之交”,傅黎光父母选择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段,效果当然大打折扣。再加上唐逸荣能言善道,傅黎光父母只能节节败退,做出最坏的打算——如果唐逸荣坚持要跟傅黎光在一起,那就必须在他们手里走一遭,脱一层皮。
之后那次正式见面签的合约里有许多内容,都是这一次见面的时候提出来的,唯有关于孩子的这一项,唐逸荣希望不要加进协议里以文字形式呈现。
傅黎光的父母要求唐逸荣和傅黎光在一起的前五年里不许要孩子,如果一定要要孩子,代孕亲生的,要用傅黎光的,抚养权当然也要归傅黎光,如果是领养来的,抚养权则归于唐逸荣。
他们这样做,是想在一个可衡量的时间段内,让感情这件事变得可控。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五年内,唐逸荣如果变心了,只要他赤条条来去,傅黎光就还能愈合伤口,继续向前看,不至于留下孩子成为牵绊。五年后如果唐逸荣变心了,那有亲生的、和唐逸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对傅黎光是一种安慰与寄托,领养的孩子归唐逸荣带走,傅黎光还可以开始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干扰傅黎光生活的方向。
唐逸荣不觉得傅黎光的父母有多么苛刻,他只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人人都知道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傅黎光的父母也知道,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傅黎光以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气势再一次栽进他这个坑里。可傅黎光的父母还是要用一种可量化的条款,来尽可能保障傅黎光的安稳。
他们希望他不要受伤,不要再度被唐逸荣欺骗,如果说傅黎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傅黎光的父母则是这样一种姿态——就算知道世上有数不尽的毒蛇吐出蛇信,是永远不可能清扫干净的,可他的父母还是愿意为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扫清障碍。
唐逸荣想告诉他们,自己对傅黎光的确是真心的,但想想过去的事,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立场能说出这话,哪怕他说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都说时间才是证明一切的最佳手段,唐逸荣想让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但傅黎光的父母也怕夜长梦多,时间越久,傅黎光受的伤越深。算不上博弈,唐逸荣束手就擒。如果这样能够让傅黎光的父母略微安心,那唐逸荣愿意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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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荣不知道该怎么跟傅黎光说这件事,他没打算让傅黎光知道。这也是当时为什么他会提出不要以书面形式将孩子的事情写在协议里的原因。
所有人都是情感动物,孩子的归属问题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任谁看了都不可能心无旁骛,如鲠在喉倒也罢了,如果再因此影响到对孩子的态度那才是有苦说不出。
当时唐逸荣这样提出来的时候,傅太太就十分轻蔑,似乎觉得提出这个约定都已经足够荒唐,唐逸荣居然还能为了这个荒唐的约定建言献策,岂不是更加荒唐。
“我怎么能放心不写在协议里呢?不写进去,没有白纸黑字的凭证,日后你违反了我们的协议,不也得像十年前那样吃个哑巴亏认栽吗?”傅太太的提问尖锐刻薄,她又补充道:“再者说了,你怕小黎看到了心里介意,耿耿于怀,那你呢?你就不会吗?”
唐逸荣抿嘴笑了:“叔叔阿姨,不怕你们笑话,小黎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人,在他面前,我对其他人一定都是区别对待的。有没有这一纸协议,原本影响也不大。”
他说起酸话是真的一流,现在面对傅黎光的质问却一时间大脑当机。傅黎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大约没错,但傅黎光不想去也不会去追问,唐逸荣和父母都选择不告诉他,那他就当做不知道。
傅黎光很明白选择性放弃一些知情的机会反而会让大家都过得比较开心,父母做什么都称得上是一番苦心,傅黎光不想去质问去争论而后伤他们的心,他也不想让唐逸荣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毕竟唐逸荣已经把姿态摆的足够低了。
如果这是能让他们一家勉强保证平衡的那个点,傅黎光愿意退一步,不去破坏难得的平静安稳。
于是傅黎光给两人递了个台阶,说:“算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刚才哄他们洗澡的时候都累死我了,我可收拾不来这些小孩。”
唐逸荣很自然地就接过了他的台阶,他笑着说:“是,辛苦你了,以后我来哄他们吧。”
“那你还要做饭收拾房间,现在再加上哄小孩,会不会太辛苦了?”
“家庭主夫就是这样的,你在外边辛苦赚钱,这些都由我打理,你看怎么样?”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件事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像投入湖水中的石子,短暂地激起几丝涟漪,但很快沉默,让湖面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