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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人在品川击破榊原式部大辅(谱代、若年寄、村上藩藩主、领御留守居)大军,第二天中午琉人笼城,台湾大名调集了四万余人合围城池。二十三日在下入城,劝政邦殿开城。”
    甲府城评定室里,面无表情的将军纲吉坐在内间上手位置,下手依次是两位老中大人和零散五六位若年寄和大番头(幕府武职,略类似清国总兵官,但大番头之间地位、役料差距非常大)。
    同样面无表情的水野忠之跪扶在地,说话语气相当平静,似乎陈述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么大的消息,室内诸位虽然脸上肃穆,但似乎表现得都还冷静,大约会战打的太惨了,消息传过来大伙悲伤过度,现在丢城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个大番头叫绫部盛清的稍稍表示了不满“放任坚城不守,将来何处御敌?”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江户确实是全国第一坚城。从德川家康定居江户,这座城是前后三代将军花了足足五十年才建起来的海东第一雄城。
    城四周围有内壕和外壕,外壕周长约32里(城堡内面积几乎和明清两季苏州府城一样大),有城廓两重。
    内廓内为将军居城.有本丸、二之丸、三之丸、西之丸等宫殿楼阁区,面积大约相当于三个燕京紫禁城大小;内外壕之间原来设计的旗本、御家人等诸家臣居所,另有大片区域划分为全国各大名在江户交代的居所,另在外壕内还另设四町。整个城池设望楼20座、城门36个(其中外城城门12)。
    整个江户巨型城堡屹立在关东平原中部偏西,整个城市底土中没有一块石头,全部是冲积土、熔岩或者沼泽。
    倭人筑城又和大陆不同,大明也好大清也好造城都是烧砖垒城,倭人觉得这么造不结实,人家用的全部是石砌,而江户离得最近的山区还在80里开外。从这么远的距离采石造这样一座巨城,花费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神君老大人活着的时候,那真是拿造城当做损耗外样大名财力用的,各地大名分批驻扎江户城内,各藩国民夫分批来江户服役,集全国之力,五十年之功,如今无血开城,榊原政邦做的有点不像话。水野忠之还主动进去劝降,这更不像话了。
    “好教诸位大人知晓实情,合战之时忠之正在琉军本阵之中。”
    水野奉行颇有点做大事的样子,表情很镇定“东国诸军与琉人合战,好比幼童傅竹枝,迎头与铁骑战,不过多些人送命而已。与其多死不如早些和谈,还能为国家留些元气。”
    这评价也太夸张了,在座诸位没人亲眼目睹合战,听到这话无不目瞪口呆。
    品川大战失败后,无数路败兵被琉军衔尾追杀,真正逃回城里的败兵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榊原政邦手头还能控制的,逃进内城的只有不到五千人。
    内城城墙平均高约六丈三尺(就高度说,也就是次于南京和燕京城),全部花岗岩垒成,护城壕宽十二到十五丈不等,城里常年备有十几万石粮食。如果外面敌人是倭国国内的叛军,只这座孤城守个半年一载也是能的。可是遇到琉寇,想都不要想,人家手里握着倭人两只。
    外城里百万人口,还要不要这些人活命?这城搞这个最方便,连屠城都嫌麻烦,江户在倭国有个绰号叫祝融城,只要入冬整日里只刮东北风,历史上江户烈火焚城不下十几次。最大一次,整个城市过火面积八九成,火头甚至越过内城墙把天守阁烧塌了(1657年,明厉大火)。
    另一只被握的更厉害,虽然战前榊原政邦见机的快,把桂昌院(纲吉亲母)和静光院(纲吉正妻)提前送出城,可城里将军侧室以及将军养子、女,这个院那个院的都还在;图书、文物、典章堆积了几百年;还有两百多家大名正妻、嫡子统统都在城里……
    “台湾大名亲自接见在下一次。浩殿的态度,如果幕府不签署合约,他就炮击江户城。浩殿原话是把全城烧成灰灰,那些金银也跑不掉,大不了捡出来重炼罢了。”
    水野奉行一脸的苦涩“别人说这话,我可以当做要挟,天魔王这么说,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天魔王是王大都督在倭国里的新绰号,这一次征倭屠杀搞得太多了,夜叉王的绰号悄然间升级了……
    没人能把锅扣在水野头上,事实上除了他敢主动请缨去和琉寇外交,别人谁也不敢去。
    老中阿部正武轻轻点头“孤城难守,能保住典藏和文物也好,就可惜府库都便宜了琉寇。”
    一室皆没,江户城堡里到底有多少家底,在座竟没人知道!除了将军家正常的御用库,西之丸内还有一座神君年代就设下的富士见宝藏(历史上,这个库还够将军家再挺一百来年)。
    这座秘库是老人家当年怕后世不肖子孙败家,留下的应急钱,平时是不开库的。从三代将军开始,每一任将军都开过那么一次两次,既然只有出没有进,这座金库就从来没有盘点过。
    这次还是大都督府宪兵总队帮倭人盘点了一下老祖宗家底每枚称重四钱七分的小判金26万9千余枚,全部是含金量很不错的“武藏判”、“骏河判”;号称十两的大判金(约等于琉两44两左右)14万6千枚,大部分是庆长大判,小部分还是太阁当年造的纯度极高的天正大判金(95~97)。两者相加,大约合纯金超过七十万琉两(26吨)。
    比起老祖宗留下来的,将军家御用库里那些近几代铸的垃圾大判金、小判金,杂七杂八的银贯简直不值一提。
    水野奉行不知道的是,他离城去甲府汇报谈判情况的时候,琉球人已经把内城府库里金银全部搬空了。宝物、图册、文物他们确实没动,不过琉人又开始逼着城里商人交‘赎町费’,开出了五百万两纯银报价,当然给金子也没问题,只要按照元禄令1:6的比例折算这行……
    不管咋说,反正城堡开门了,金银上缴了,榊原政邦的残兵让人家缴械关起来了。江户城里还算自由的只剩下四位江户町奉行,他们几个手头还掌握着六七百同心众,协助占领军维护城市治安。
    江户城里暂时还算平静,只是一大队琉军包围了日比谷御门到霞门一带,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各家大名驻江户屋敷武器和财货。除了大名小路这一带,其他区域看起来还挺正常的,连一班小偷小摸现在都不敢出来活动。
    说完江户现状,水野忠之直接开始说议和进度,甭管外面舆论啥态度,评议室里各位心里都有数这仗打不下去了,再打国亡不亡放一边,德川家肯定要亡。
    “关于和谈条款,琉人提的大抵还是上次那么多。只有些细节变化。”说完,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
    有小姓走到下手接过本子,小碎步走到柳泽吉保身前呈上。双方都使用中文,连翻译都不用,倒是免得出现文字误会,柳泽笔头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眉毛马上皱成两道褶子。
    “十口通商倒是没加,可是江户开港实在是不妥,水野奉行能不能和琉人委婉推脱一下,哪怕换成别处也好。”
    这习惯和大清国简直一模一样的,人家大清另一世让英、法两国打成了狗屎,就这样还咬着牙不想让夷人外交官住在燕京,似乎离的远点,眼前见不到了,烦恼就能稍微少些。
    “此条款已经反复交涉过,看蔡司官的态度,换到浦贺(今横须贺)也不是不行,但江户湾内一定要有一个通商港,否则琉人绝不答应。”
    柳泽轻轻点头,人家琉贼可不傻。江户湾周边一圈紧靠着关东这块倭国最大的平原(关东平原,近一万七千平方公里),人家想通商赚钱绝不会放过这块地方。
    “对马、壹歧、虾夷地让给琉球也无妨,九州、四国、伊豆列岛和佐渡干系太大,不知道还能不能据理力争?”
    伊豆那个小破群岛,七个大小岛子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一千石,割了也就割了,主要那群岛就在江户湾外面没多远,离江户城也近得很。让琉寇占去,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
    佐渡岛虽然石高也不大,可到底产金子银子,这一刀切出去是真心疼。九州、四国两岛一起切走,全倭国近两成的石高就被割走了,这已经不叫心疼,是吐血了。
    老中大人这句话,让水野怎么答呢,如果人家琉寇胃口就这么点,仗还用打到今天吗,大约去年秋天就可以结束了吧。
    “好叫大人们知晓,佐度岛在下已经反复交涉过,蔡治部的意见如果不割也可以,要一笔赎岛费,黄金六万两。四国在下这次回江户就交涉。”
    他抬头看着上手的老中大人“九州岛琉人肯定要占,台湾已经往九州运送民户了,断无还回来之理。”
    仗已经输成这样,所谓谈判也只能哀求些残羹冷炙罢了,柳泽把文本轻放在草席上“请各位大人都传阅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想法。”
    反正在座的都要掺和,谁也别想身上干净喽。不光在座的,他已经快马去请歧阜总大将户田忠昌和京都所司代松平信兴尽快赶来,凡是老中身上都要沾些责任就对了。至于大阪城代土岐赖殷,那位倒是真不用请了,琉球人条款第一条就是指明让他死。
    所谓各位大人,跟在纲吉身边的也只剩阿部才算正经大人,小姓把文本奉到阿部正武身前,这位开始一条条仔细读,自然额头马上皱的不像样子。
    “水野君,能不能和琉人谈谈,不若请天家封台湾大名九州探题,也给国家留一分体面。还有,丹后守大人能不能让他自己切腹,这寸磔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何等刑法,可看起来就残暴无比。”
    土岐赖殷一定要死的,台湾必须要他死,谁让他把琉球外交使者斩首的,这仇如果不报,将来外交使者出门哪还有尊严,倭国历史上把中国来的外交使者斩首的还少吗,从唐到明,代代都有。
    悲催的是,倭国同样也需要他死,这两年让琉寇打的这么惨,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吧,琉寇举国来攻,缘由是什么,还不是你土岐前年非要去烧人家来访的船,给国家招来如此大祸。
    “侍从大人,水野无状,九州探题之事已经和琉人交涉过了,听说是天魔王本人摇头不许。”
    当然不行了,这可不是当年琉球弱的时候,这时候就是要折将军家脸面,让幕府越来越玩不转才好,给他这个脸干什么。
    至于丹后守之事,水野趴在地上伏下去“水野无能为力,台湾大名亲口说,此事断无可议。敢斩杀琉球使者就是不给他面子,不给他面子就必须死。此条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琉人已经专门去大清国聘请刽子手,必须要割丹后守一千八百刀,必须要在江户御门前当众受刑。”
    王浩说的太凶了,水野也无法保持镇静,倭国没有叩头的规矩,他只能把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天魔王亲口说,土岐赖殷若是敢切腹,他要屠尽江户一城。”
    水野忠之话刚刚说完,将军德川纲吉蹭一下站起身子。
    这实在太失礼了,距离最近的两位老中大人慌乱中甚至忘记俯身拜倒。只见纲吉涂着厚厚一层白粉的马脸上一片清光,嘴里喃喃嘟囔了一句,掩面而去。
    在座都是武家出身,纲吉这句用中古贵族语说的话大家都没听懂,评议室里众人不觉面面相觑。
    只有柳泽是侧用人出身,他听懂了将军说的那三个字靖康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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