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光是我们愣住了,连苦和尚也傻眼了。
“你疯了?!”苦和尚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葛道士:“你应该比我想得开才对啊!这么多年你都活过来了,现在就陪着我走?!你不是说你想……”
“不想了。”葛道士笑着耸了耸肩,打断了苦和尚后面的话:“就因为我活了这么些年,我才觉得陪着你走是个不错的选择,咱们不死则以,死了就算是顺应天命,毕竟那句话是有道理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苦和尚一愣,正准备再说什么,葛道士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我入世开始,直到现在,我结识的朋友不下上百号,徒子徒孙也有不少了,但他们谁也没能熬得过我,一个个的都死在了我前面……”葛道士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到了今天,我最后一个徒弟也死了,除了你这个朋友之外,我还有什么呢?又得像是以前那样,重新选个地方入世,再结识一帮新的朋友?再去收一堆徒弟?这他娘的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累不累啊?”
苦和尚没说话,深深的看了葛道士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姓葛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非得……”
就在左老头开口要劝回葛道士的时候,葛道士先一步打断了左老头的话,很直接的问他:“你觉得老苦还有救吗?”
一听这话,左老头便沉默了下来,表情复杂的看了看那片触碰到了苦和尚的岩浆,一声也不吭。
“你有朋友,我也有朋友,更何况我这些年的经历,跟你的经历也很相似,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难道不是吗?”葛道士问了左老头一句。
“理解个屁!”左老头骂道。
“要是有一天,你的徒弟死光了,你的朋友也死光了,就剩下你……”葛道士嘿嘿笑着,脸上那种贱兮兮的神情,让我不禁有了种错觉,他像是回到了我最初认识他的那样子。
葛道士问他:“你有一个陪着你朋友一块死的机会,你愿意吗?”
“你非得搞这些歪理邪说是吧?!”左老头紧咬着牙,问了葛道士一句:“你死了,度生教怎么办?”
听见这个问题,葛道士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表情霎时就犹豫了起来。
当时我一看他是这反应,心里顿时就涌出了些许的期待,说不准他还真能回心转意啊,毕竟度生教里还有那么多的……
“管球他们呢。”葛道士特别贼的笑了起来,挤眉溜眼的对我们说:“这帮孙子从我这儿可得了不少的好处,这些年来我也没亏待过任何人,算是对得起他们了,总不能还得让我给他们养老送终吧?”
“你不傻,你应该知道,你这一走度生教就得被灭了!”左老头苦口婆心的劝道。
“度生教被灭,那也是命数使然,天要亡我度生教,我可反抗不了啊,再说了,度生教这种想要逆天而行的组织,本就不该存在,我应该早一点想通的……”葛道士叹了口气:“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度生教里还真没有坏人,如果你愿意帮个忙,那……”
“帮个屁!”左老头骂道:“你打算把烂摊子丢给我是吧?!”
“帮帮忙呗,就当是积阴德了。”葛道士嬉皮笑脸的说道:“回了外界,你尽量帮我保住那帮小兔崽子,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跑路吧,总比死在官差的手上强啊!”
左老头面沉如水的看着葛道士,没吱声,但看他那意思,应该是不打算拒绝葛道士的请求了。
“谢谢了。”葛道士说道,很认真的说道,表情极其突兀的严肃了起来,还冲着左老头拱了拱手:“这个人情,我算是欠大了,以后要是还有机会,我必然还你这个人情。”
在这时候,我们头顶的万里长空,已经彻底被那阵从坑洞里乍现而出的金光染变色了。
所见的一切,尽是金色璀璨的景象,先前我们还能看见的那些湛蓝幽海,也都被这阵金光遮掩得毫无踪影。
“姓左的,咱们斗了这么些年,这次可算是分出胜负来了。”葛道士说着,低下头来,看了看已被岩浆淹没至脖子的苦和尚,笑得很是无奈:“没想到啊,到最后,还是你这个老东西赢了我一局。”
闻言,左老头没说话,扣住石壁的那只手猛然一使劲,便将整个身子甩了上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坑洞边缘。
“我宁愿输。”左老头颤颤巍巍的站着,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葛道士说:“我要是输了,可能还没这么难受。”
“那敢情好啊。”苦和尚忽然开了口,笑得很是灿烂:“你这一难受,估计就忘不了我跟老葛了!”
那片即将淹没苦和尚的岩浆,似乎并不会对活人造成伤害,只是单纯的淹了上来,将苦和尚的肉身一步步吞噬,但却没有让其燃烧起来。
就在苦和尚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岩浆已经将他嘴部给彻底淹没了,他也没再说话,冲我们眨了眨眼睛,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此时,岩浆往上翻涌蔓延的速度似是加快了,不过眨个眼的工夫,就将苦和尚整个人给淹没了。
当我们定睛看去,苦和尚的身影,已彻底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唯一还留存在那个位置的只有赤红色的岩浆。
“咱们认识很多年了吧?”葛道士说着,从兜里摸出烟盒来,抖了抖,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随后就将烟盒丢给了左老头,问他:“你还记得建国的时候,咱们在北京那一聚吗?”
“记得。”左老头接过烟盒,点点头。
“那时候热闹吧?比现在有意思多了!那时候的世道也比现在强得多啊!”葛道士哈哈大笑道:“我记得那时候有你,有我,还有董老仙儿他爹,好像是叫……”
说着,葛道士就陷入了沉思,不停的挠着头,似乎是想不起来了。
“董化仙。”左老头接过话茬,似是一边回忆,一边给葛道士说:“那一次在北京聚会的时候,加上咱们俩,一共是八个人,还有孔家的孔忘之,堪舆那门的金回春,方小鬼他爷爷好像也在吧?”
“在在!方道生这个人我记得可清楚了!脾气那叫一个倔啊……”葛道士咂了咂嘴。
“孙老瘸子他爹也在,孙九庚,你还记得吧?”左老头继续说着:“还有四川宋家的宋伯良,那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可不是么。”葛道士笑道:“我记得在晚宴上,他还给咱说笑话来着。”
话音一落,葛道士的表情僵了一下,摇摇头:“可惜了,咱们这一批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这一走,就剩下你了。”
这时候,葛道士的双脚已经被岩浆淹没了,他下意识的就想抬起脚来看看,已经有那个动作了,我看得很清楚,但到了最后,他也没能把脚从岩浆里拔出来,很无奈的就叹了口气。
“他娘的,这玩意儿就跟胶水一样啊……”
左老头看着葛道士,眼神之中的悲痛越发明显,颇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东西,你这一走,以后可就没人跟我斗了啊。”
一听这话,葛道士也是笑,深吸了一口烟后,便将烟头弹飞到了岩浆里,哈哈大笑着说:“我走了,你就跟自己斗吧,与人斗不如与天斗,与天斗不如与己斗啊!”
跟左老头说完话后,葛道士便没再搭理我们,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那似是永恒不灭的金光,忽然狂笑着大唱了起来,看着很是神经质,就如一个老疯子那般。
“圣人出,临万方,赤若白日登扶桑,阴灵韬精星灭芒,群氛辟易归大荒!”
“晻暧寒谷熙春阳,枯根发茁畅幽藏,潜鱼跃波谷鸟翔,花明草暖青天长!”
“青天长,圣人寿,北斗轩辕调气候!”
“北辰中居环列宿,八风应律九歌奏,圆方交格神灵辏!”
“圣人出,阳道开,亿万年……歌康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