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抬眉异样地瞧了他一眼,可还不待他答什么,唐三藏却双掌合十地插口道,“阿弥陀佛,我们这一路降妖除魔,为的并不是取妖性命,而是教他们向善,自祛浊气。这才是‘降妖除魔’的真正含义。”他顿了顿,“施主若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不再是邪妄妖魔,我等也不用舞刀弄枪来除你了。”
那鱼怪听罢,不知为何竟是身体一颤,两眼充血般妖红,看来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呵……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们口口声声教人向善,恐怕为的只不过是教人向佛吧?”他冷声一嗤,双拳握紧,“难不成在你们眼里,信佛便是善,不信佛便是不善?说得仁慈,可到底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理!”
唐三藏听罢,面色一沉却并未动怒。
倒是那孙悟空,嘴唇微张面色怔怔,看向鱼怪的神情多了几分深究之意。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唐三藏转身朝着汹涌无尽幽晦沉沉的河水,负手玉立如苍暗之间的一抔朗月,声低而有力,“佛家教人回头,教人放下,却从不强迫。苦海是行是回,屠刀是提是落,全看你们自己选择。佛……也从来不是逼出来的。”
他们行善布施,为的是让人自行向佛,而不是逼人成佛。
说得好听点,能劝多少是多少,说得难听点,佛就在这里,爱不爱皈依随你。
唐三藏拂袖一挥,摇头声音清冷,“悟空,把他带上去吧。”
孙悟空点头以应,转身看着那像石头般不言不语的鱼怪,扛起他后哗的一声往上游,几个蹬腿便划开凌凌水波到达了冰面之下。
他从耳后掏出金箍棒,试着拿它敲了敲,可冰面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很是厚实。
他转头拿棒子戳了戳鱼怪的腰,“哎,你把这冰层给打开。”
那鱼怪颤了下,抬头微恼地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后偏过头去竟是装作不理。
孙悟空睁大眼,他想他可能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说他讨打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怕死。”他想了想,计上心头,眯眼笑笑,“不过看你那么厌佛,你信不信我们出去以后到处宣扬通天河那大头鱼怪是佛家中人,日夜诵读佛经,开口闭口都是佛理?”
这话听来本没什么,可那鱼怪竟是猛地一蹬,挣扎起来,看着很是激动。
他瞧着孙悟空,咬牙切齿狠狠道,“你这人太阴,一点都没有佛家人的样子!”
孙悟空倒不在意。他瞥了那边唐三藏一眼,淡淡道,“比起某人,还算好了。”
他其实从未把自己当作佛门之徒,也本不想受那清规戒条束缚。
可那人望他皈依,他便也做出副皈依的样子。
毕竟这一路他为的,不过是护那人取经,放下心中执念。到时候功德成就,或许也便是他俩分道扬镳之时。
各走各的阳关路,各渡各的独木桥。他成他的佛,他过他的逍遥日子。
孙悟空敛下眼,不再想更多。
很多时候命运弄人。他们如今也不过走一步是一步罢了。
“……怎样,你到底化不化冰?”
他深吸一口气,挑眉看向鱼怪。
那鱼怪咬着唇,双目如同能喷出火来。“我化,化还不行吗!”
反正左右已是一场死局,这冰河的庇护再也无用。也省得那群出家人到处宣扬,败坏他的名声!
只见鱼怪恨恨地伸出手触及冰底,口中念着口诀,目色一变后神色绷紧,施尽全力大喝了声。而那掌中光束也在瞬间深入冰理自内碎开,一眨眼间便融了开去消失无形。
底下朱悟能叫眼睛一亮,叫喊着,“哎呀冰破了,快,快上去!”他拉着缚夷日手脚并划地向上游去,浮出水面后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感叹道,“终于能从那破地方出来了,一直在下面黑不溜秋的,老朱我这盛世美颜真是没有用武之地啊!”
孙悟空听罢两眼上翻,抬手便给了他一个栗子,“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说大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朱悟能一顿,随即恶作剧似的,捏起嗓子朝他盈盈一笑抛了个媚眼,“大师兄,我说的这不是实话嘛~”
孙悟空拂了拂一身的鸡皮疙瘩,甩甩头没再理他,扛着鱼怪便往对岸边游去。
那对岸的白龙马见冰化了,便翻作真身也扑腾着水花游了过来。
待众人全部抵达岸边后,天色已然近暮,薄辉晕染。
此时,缚夷日正在河滩上目不转睛地找寻回村的痕迹,那边孙悟空拍拍虚弱至极的鱼怪的脸,“哎,你可别昏过去,我们还有话要问你。”
鱼怪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我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们?”
朱悟能收拾着行李嗤笑一声,“那还不是你先害我们?不过说起来……”他犹疑着瞧了那人一眼,“你害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鱼怪的目光落在唐三藏身上,倏而转了开去。
“自然是为了长生不老肉。”
“就这个?”
孙悟空皱着眉头似是不信。
那鱼怪凉凉呛了回去,“难不成我还是为了特地被你们抓住送死来?”
朱悟能摇头啧啧而叹,“瞧你这伶牙俐齿的,可真有大师兄当年的风范。”
说罢,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轻晃着脑袋低笑了笑。
“不过……终归还是有些不一样啊……”
他的声音很低,最后一句几乎是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喃喃自语。
不料那唐三藏偏生耳尖,眼皮一跳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你们当年认识?”
“何止认识。”朱悟能起了坏心,挑眉挤眼,“我和大师兄那会儿可是好得勾肩搭背啊!”
唐三藏吸了口气,没再说话。
他对孙悟空的往事所知甚少,只知他曾闹过东海,闹过地府,闹过天宫,是个极其难驯的主。
却不料他这几个徒弟……原来也是前尘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