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处于众矢之的,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他记忆里的小女孩,从来爱哭爱闹,而不是这般,眼神坚定却陌生得让人不相识。
“小莲,你莫再执迷不悟。我不需要你牺牲至此。”
他说着,轻晃着摇了摇头,“我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想办法?”莲九重厉声反问,“除了把内丹献出去,你还有什么法子?除了吸食人心,你根本就束手无策!”
“我也曾是堂堂天君,怎能堕落到杀人为继的地步?”
黄袍怪从来坚持着他那古怪而又执拗的骄傲,不愿放下底线一步。
“是,你是天君,你不能堕落。”莲九重点着头,声音凄涩,“所以你不愿杀,我来替你杀。我把唐三藏替你捉来了,百花羞救治有望,难道你不开心?!”
她说着,猛地弹出长袖,身上那翠绿裙子也瞬间抽丝般浮至空中,汇集成厚实飘带,砰地一声向众人袭去,风声劲劲,划破中空。
孙悟空不慌不忙地提起金箍棒就打,这世上还没有他这如意棒打不碎的玩意儿!
却不料,那飘带似是有灵性的,遇到那攻势凛厉生风虎虎的如意棒,不后退反而上前迎了上去,用柔软的绸缎包裹起了金箍棒,彻底把进攻化为了无形!
孙悟空睁大两眼,不可置信,“你!”
莲九重轻笑一声,猛的一扯,将那裹着金箍棒的飘带扯了回来,握于掌中。
“大圣,如今你的棒在我手中,你该如何阻挠我?”
孙悟空一怒,两眼似燃起了腾腾火焰,连黄金甲的颜色也亮丽了几分,如凤凰涅槃燃破暗夜长空。
“可你真以为自己赢了?”他沉实说着,盯着莲九重却忽而一笑,似是不屑似是轻嗤,“别忘了,我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说罢,他双脚自浮空落地,朗声一喊道,“二师弟,三师弟,得手了就回来吧!”
莲九重心下一惊,这时才猛然醒悟到什么。她急急转过身去,却见原本被她变小置于清池里的唐三藏不知何时恢复了原形,两手结印,眉眼凝重,与朱悟能沙悟净一道在她身后站成了一个封锁的阵型。
她气极,恼怒跺脚转向黄袍怪道,“大哥,他们欺人太甚,你得帮我!”
那黄袍怪却仿佛置身事外般毫不动情,“你一错再错,罪恶滔天,如今他们是在救你,让你别再错下去。”
莲九重听此,仿佛被刺激到,瞳孔紧缩。
她咯林林地冷笑起来,牙齿打颤不止。“犯错?罪恶滔天?你当我是为了谁?”
她说着,声音刹那尖厉,凄零零地划破暗色天空,惊起一群栖枝的寒鸦。
“这几年我跟在你身边,不嫌你外貌,也不嫌你身份,替你铲平一切障碍,为你拿来你要的一切。不够吗?!”她直盯着黄袍怪,双唇翕张声音发颤,步步逼近,脚下似沉千钧,每一步都拉扯着人堕向深渊万劫不复。
“你喜欢百花羞,好,我替你抢来。你要盖个气派的洞府,好,我当掉所有,给你购置家居。百花羞重病缠身命悬一线,好,你不愿杀人,我替你杀!你不愿吸人精气,我替你吸!”
她凄凄一笑,眸色充红如泛血雾,眸中泪珠摇摇欲坠,“你恨不得奉出内丹为她去死,我对你何尝不是如此?我这一生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沾的血染的罪恶也都是为了你,你到头来,却反过来嫌我不干净?!”
话语落罢之时,寒风瑟瑟,在这昏沉暗夜呼啸着闯进每一人蒙昧的心头里。
孙悟空右眉一抬,眸色却依旧沉沉,小脸板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袍怪看着莲九重扭曲面容,耳膜被那声声质问冲击得生疼,神色一点点碎裂。
从前她只说,“我是自愿付出的,不是为了你。大哥,别自责。”
如今她却半哭半笑,明晰言语如锋刃直达心脏,“我是为了你,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利剑划破了所有伪装逃避的自我安慰和虚无假象。如同挑破软趴趴的好梦。
可他记忆里的小莲,明明也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干净美好如晨间初露,大地初光。
会拉着他的手,软糯撒娇,“大哥,大哥,快帮我打果子吃!”
会为了帮他抑住妖性作怪的吃人欲望,费尽心力叉来几条鱼,“大哥,吃鱼鱼,吃鱼鱼不饿。”
还会在他受伤时嗒嗒掉着眼泪为他疗伤,在他烦躁时跳什么小鸡舞逗他解闷,凡此种种,历历在目。
黄袍怪也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人成了如今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她明明曾经最怕血,最怕死亡,最怕天地间不洁的一切。
可如今,她却舍了集日月灵气修仙成道之途,反而红着双眼一路踏过业火使尽心机做世人眼中满手鲜血的凶残妖魔。
“黄袍怪,百花羞气数已到,再无时日好活!唐三藏是你我最后的机会,你还要拦我?”
她吸了口气,扬声质问着。
黄袍怪别开眼去,没敢看她,“缚夷日一家被你所杀,你吸的精气还不够?”
莲九重哑然,“你觉得他们一家是我所杀?”
“难道不是?”
黄袍怪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嗜杀的怪物,言语间无形透露疏离。
“你知道缚夷日曾在我化为原形时救过我,我绝不会恩将仇报。”
“那是当初的你……谁知道,”黄袍怪敛下青黑的眼,顿了顿,“如今的你是不是还会心慈手软?”
莲九重听着一怔,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那人心间的形象早已碎裂得一干二净,崩坏成如此不堪模样。
笑话。
简直是笑话。
她凉凉笑着,笑意似泪流了一脸。
她自以为付出便能入那人眼,入那人心,可如今才知,只会被视为眼中钉,心上刺。
这半世蹉跎,马不停蹄地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