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小凤为沙曼举行的葬礼。沙曼离去,陆小凤送别,而花满楼默哀。
不大的陶罐,装载着一个人的生命,两个人的过去。现在陆小凤亲自挖空它,葬下三年的回忆与快乐。
陆小凤一直沉默,直到最后一抔骨灰在他的手上渐渐变少。
“她问我爱不爱她。”陆小凤忽然说。
“……”花满楼手蓦地收紧,又放开。陆小凤的答案,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事实,却是“本该”理所当然。
陆小凤握紧了手,偏偏收得越紧,沙曼离开得越快,最后,手空了,人走了,一切都恍如隔世,“可是我回答不出来。花满楼,只是一个字而已,我说不出来。”
“……”
“她跟我赌,她赌我不爱她。”
客栈中,花满楼坐在桌边,神色复杂。这句话是陆小凤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陆小凤说出这句话时哽咽的声音此时此刻仍然在花满楼的脑海中回响,越来越嘹亮,直把花满楼吵得头疼。
沙曼,赌艺冠绝天下,她太聪慧了,十赌九胜,她既然敢赌,就抱着必胜的决心。那么,为什么沙曼说陆小凤不爱她。
思想来去,花满楼就是想不通。
陆小凤再跟着花满楼回到沙角镇后就径直钻回了客栈,扑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睡得很安静,安静得……就像是死了一样。
这个念头让花满楼心惊肉跳,走到床边,花满楼摸索了两下就抓到了陆小凤的手腕。指下脉搏仍然在跳动,不失过去的强健。陆小凤现在睡得那么死,只是因为这段时间内力消耗过度,过度疲倦。
感觉陆小凤的身体有点烫,担心他在发烧,花满楼伸出手探了探陆小凤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发热。
安心地收手,花满楼的手指一不小心划过了陆小凤的侧脸,指腹有一种麻刺的痒。
这个位置,应该是陆小凤的下巴吧?那么自己现在摸到的,是胡渣。
花满楼忽然想起自己带着陆小凤回来客栈的时候店小二那好奇的语气。一开始他是以为自己太过狼狈,现在仔细一想,陆小凤在大漠停留了这么久,恐怕比他还要狼狈。
将陆小凤的手放到被子下,花满楼轻声地离开了客房。
陆小凤一直在睡,最后是被饭香唤醒的。醒来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很疲倦,这样想来,他应该也没有睡太久。
往外看去,天还未亮。不是他睡了一天一夜,就是他刚睡下没多久。当陆小凤看向桌子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感动的微笑。
房间的烛火不灭,桌上摆着一个小石锅,盖子紧盖,而且石锅还没布包着。香味就是从这儿传来的,应该是食物,这样用布包着能保温。
在旁边还放着一叠衣物,衣服是他自己的,刚从包袱里取出来。
衣物上放着一个木盘,里面摆着刀具。陆小凤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下巴,果然长满了胡渣。能把事情想得那么细的,就只有花满楼了。
睡醒后,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回来后只脱了外衣就睡下了,在大漠停留了多日,现在他浑身都难受。
走到桌边揭开了石锅锅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陆小凤在大漠中这几日风餐露宿,现在看到这热气腾腾的粥,也有了食欲。
只是比起食欲,陆小凤觉得身上更难受。权衡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先洗个澡,便出门去唤了店小二。
这家店本来夜里是该休息了的,但是陆小凤惊喜地发现一出去就找到了一个店小二。小二看到陆小凤的时候很激动,一听说陆小凤是要热水,忙不迭地就去厨房抬热水去了。
也许是一个人在外面候得有点久了,难得有个人出来,小二有些兴奋,做事也麻利。陆小凤等在一旁,刚才在楼下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花满楼,他就问,“小二哥,那位和我在一起的公子呢?”
“那位爷就住在爷您的隔壁。就是那位爷吩咐小的准备热粥和小刀,还有在厨房烧着热水候着的。对了,这裹上布不让粥冷掉也是那位爷吩咐的,别说,这粥端上来有好一会儿了,还是热乎的。爷,您这位朋友真细心。”小二对花满楼的印象很深刻,不着痕迹的恭维中也带上了几分真心。
陆小凤托着下巴望着桌上备好的一切,偏过头看向房间的墙,一墙之隔,花满楼就在旁边的房间,不知在做什么。
小二很快就放满了水,陆小凤感到很满意,就打赏了小二,告诉他不用候着了。小二得了上前,喜滋滋地回去休息了。
陆小凤除掉了身上的衣物,就这么浸在了水中,让热水洗涤他的身心。直到泡得身体发软,陆小凤才离开浴桶,换上衣物,并且把自己好好地打理了一番。
做完这一切,时间也过去了许多。摸着已经光滑了许多的下巴,陆小凤挑眉,嘴角也跟着挑起,连胡子也跟着挑动了。
陆小凤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感觉这个说法已经是好久以前了。
感慨了一下,被亏待了许久的胃终于是忍不了陆小凤的闲情逸致而彻底地发了脾气。陆小凤揉着有些发疼的肚子,总算是想起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饥饿感来袭,嗅觉的功能就会自动扩大无数倍,陆小凤直勾勾地看向了桌上还没有动过的热粥。
打开盖子,食物的味道再次冲击了陆小凤饥饿的胃。用布过着石锅的方法真的很有用,直到现在粥还冒着热气,陆小凤吃了一口,温度竟然是刚好的。
陆小凤的眼睛发亮,粥的味道在嘴中炸开,温润的绵厚的滋味,让之前疯狂抗议发作的胃像是被挠着下巴的小猫一样舒适地安静了下来。
粥的滋味很好。很暖。又喝了一口粥,陆小凤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只是,他忽然发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在这深夜,他觉得空荡荡的,有些寂寞。
忽然很想让花满楼过来。陆小凤从来都是行动派,一冒出这个念头,陆小凤手中就出现了一块小石子,信手一抛,石子就撞上了墙面。
听到小石子撞在墙面发出“咚”的一声,陆小凤马上就后悔了。花满楼一接到沙曼的信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就算是有一身的内力可以强撑,花满楼的疲态也逃不过陆小凤的眼。
他是好好地睡了一觉,但是花满楼说不定还在睡。越是这么想,陆小凤就越是为刚才的行为懊恼,花满楼听觉那么敏锐,这家客栈的墙壁这么薄,刚才那一下肯定会把花满楼吵醒的。
果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响动。陆小凤可以想象花满楼疲倦的模样,连忙走到门口想要和他道歉。
陆小凤打开了门,垂头丧气地等着花满楼走到自己面前用无奈的语气对自己说教。但是很奇怪,他等了很久,花满楼都没有来。
陆小凤往两边张望,都没有看到花满楼的身影。“奇怪了,刚刚明明听到声音了。该不会是因为嫌我吵所以跑到别的地方睡了吧?”陆小凤嘟囔着站直,思考要去哪里把花满楼找回来。
“你也知道刚才你打扰到我了?”背后忽然传来了花满楼的声音。
陆小凤惊喜地往身后看去,竟然发现房间的窗户大开,而花满楼正好落在窗台上,两手扶着窗栏,正无奈地看着他。
陆小凤惊呆了。因为在他的概念里,花满楼永远都是知书守礼的人,他能带着花满楼飞檐走壁,能带着花满楼使诈耍赖,但是花满楼进别人的房间,一直都是坚持走正门的,上房顶就已经是极限了。
爬床,就像是翻墙一样,这两个动作陆小凤都有自信将它做得风流十足,但是花满楼这样做,他从没想象过。偏偏现在花满楼不走正门,竟然选择了翻窗。
因为吃惊,陆小凤半晌都没有说话。花满楼叹了口气,叫陆小凤过来拉他一把是没有可能了,他记得窗台边应该没什么东西,所以花满楼轻松地跳下了窗台。
整理过衣衫后,花满楼发现陆小凤还是一声不吭。花满楼笑问:“怎么了?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陪你发呆?”